两个月后的朱雀门前,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细碎尘埃,在秋阳里浮成金雾。
方多病的朱漆车架刚转过街角,便被捧着新收稻米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踮脚往车辕上系红绸,指尖的老茧擦过他月白衣袖;有人将编好的艾草花环掷进车帘,苦艾香混着稻香涌进车厢。
孩童们追着车轮跑,草鞋在石板上敲出细碎的鼓点,嘴里唱着歌颂方多病的歌谣……
“如何?”沈卿斜倚望仙楼朱漆栏杆,指尖摩挲着冰裂纹青瓷杯,杯中秋茶被西风撩起细微波澜,倒映着楼下如流霞般的人潮,“这幅场面,可合封盟主的心意?”
封磬怔怔看着街道场景,一时无言。
“给方多病的‘免死金牌’,我做好了,现在,”沈卿忽然转身,玉镯在栏杆上撞出清响,“能让我与大熙帝谈一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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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明灭不定。
大熙帝神色呆滞的坐在床榻上,看起来,仿佛依旧被痋虫控制着。
但沈卿清楚,他已恢复了神智。
“陛下。”沈卿轻声唤了一句。
“怎么不叫父皇了?”大熙帝侧目盯着沈卿,面上不辨喜怒。
沈卿挑了挑眉,“您都知道?”
“我都知道。”大熙帝望着桌案上的奏折,“纵使被痋虫控制,我亦能感受外界的一切。”
大熙帝忽然发出低哑的笑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为什么不让我糊涂着死?”
“因为,方多病还不算一位优秀的君王,他需要您的教导。”她指尖划过未批的奏疏,墨香混着龙涎香漫上来。
“有你在,方多病哪里还需要我的教导。”大熙帝嗤笑一声,“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连朕都要忌惮三分。”
沈卿摇头,“我的愿望,是与心爱之人归隐田园。”
“封磬答应隐瞒您的身世。”沈卿声音轻了些,却如寒铁入鞘,“但您百年之后,皇位必须传给方多病。”
大熙帝盯着御案上自己的影子,忽而自嘲一笑,“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他望着案头未批的奏折,想起自己初登基时,也曾发誓要做一代明君,却不想如今竟连‘传位’都不由自主。
“有。”沈卿道:“您的身份,便是您最大的筹码。”
“方多病乃是芳玑王与宣妃的后代,您只需承认这一消息,便可保皇位稳妥。”
大熙帝怔怔抬头。
沈卿解释道:“方多病继位,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血脉,无疑是最好的理由。”
“而您的承认,便是将您与南胤、与封磬牢牢系在同一艘船上。若您的身份无虞,方多病的身份便不容置疑,但若是你的身份暴露……”
“一位伪王,其所言不过笑谈罢了。”
“好手段。”大熙帝忍不住赞道。
“那你呢?”他转眸看向沈卿,“封磬苦心筹谋为的是南胤复国,你呢?你帮方多病谋皇位,图什么?”
沈卿望向殿外渐浓的夜色,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宛如一串被拎起的珍珠。
“自由。”
大熙帝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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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传来更鼓初响,沈卿刚跨出殿门,便见封磬立在廊下,手中红鼎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这宫里的夜露,可比江湖的风霜养人。”封磬指尖摩挲着鼎沿,“公主金册明日便要颁下,姑娘当真舍得?”
沈卿驻足,月白裙裾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我并未告知大熙帝,我欲毁掉母痋之事,我只说,日后,你再不会轻易以痋虫控制他。”
“但若是封盟主要给我找麻烦……”她眼尾扫过红鼎,唇角微扬,“封盟主也不想李莲花带着笛飞声‘声势浩大’的毁掉母痋吧?”
封磬望着她眼中明灭的灯影,忽然轻笑一声,红鼎在掌心转了半圈,“初见时只当姑娘是需要柔弱的需要庇护的浮萍,却不想……”
封磬叹了口气,将手中红鼎扔向沈卿,“我竟从一开始,就防错了人。”
“我也想等人拯救,想看我的花花大显神威,意气风发的模样,”沈卿接过红鼎,触手生凉,“但,我更不愿见他受伤。”
说着,沈卿接过鼎,转身离开。
封磬站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望着那抹月白渐渐融进宫墙阴影,忽而重重叹息。
“这样的人,最应在宫廷里翻云覆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