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渐西斜,房间里只余布帛擦过肌肤的窸窣声,与铜盆里药水的晃动声。
仅是将男子的上半身擦拭完毕,铜盆里的污水便已换过三回,其中浮沉着脓血与碎絮,泛着暗红的色泽。
锦觅不知何时倚着床头陷入浅眠,鸦青长发如瀑垂落床沿,半掩住苍白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绵长的呼吸轻轻颤动。
沈卿指尖掠过她冰凉的手腕,俯身将人打横抱起,锦觅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
到底是累极了,连这样的动静都没惊醒她。
待将人安置到二楼房间后,沈卿返回大厅,右首榻上的伤者已被裹成素白的茧,唯有一双眼睛露在绷带间隙,此刻闭得紧实。
沈卿端起新换的温水,重回左首伤者身边,当她的指尖触到男子腰侧浸血的布结时,榻上之人突然发出含混的闷哼,枯槁的手臂挣扎着要推开她,腕骨硌得她掌心生疼。
“伤口总是要处理的。”沈卿按住那瘦得见骨的手腕,声线轻得像落在棉絮上的月光,“公子将我当做男子便好。”
说话间银针刺入颈侧安眠穴,指尖触到的肌理骤然绷紧,如弓弦拉至极致,却在银针没入的刹那骤然松弛,唯有睫羽还在剧烈颤动,像是在作最后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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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后,楠木医案上浸血的纱布叠成歪斜的塔,每一层都晕着深浅不一的褐红。
沈卿抬手拭去额角细汗,指腹还沾着金疮药的辛香。
她捏起半支野山参抵住男子苍白的唇缝,却不想对方突然咬合,将她指尖含进齿间。
触感惊得她指尖微颤,却很快收回手。
“你醒的真不是时候,”沈卿声线里浸着几分无奈,指腹抵着山参往齿间送了送,“你右腿胫骨错位,若要复正,需得断骨重接,这参你咬住,以免咬了舌头。”
话音未落,掌心骤然发力,“咔嚓”声像冬雪压断竹枝,在寂静的室内炸开。
男子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凹陷的眼窝滚落,砸在月白床褥上,洇出点点深灰的痕。
沈卿垂眸望着他因剧痛而泛青的唇色,指尖在榆木夹板上系绳的动作却分毫不乱。
木片触到皮肤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惊起床榻轻微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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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半个时辰过去,当最后一层纱布裹住伤者下颌时,暮色已浓得化不开,药吊子在炭火炉上“咕嘟”作响。
沈卿取下药碗,汤药的热气熏得睫毛发潮,可喂到男子嘴边时,琥珀色的汤汁却顺着嘴角流成细线,在绷带边缘积成小洼。
男子再次阖上了眼,像干涸河床上等待死亡的鱼。
沈卿伸手摸上男子喉咙,“原来,你喉咙也有伤。”
怪不得这人始终一言不发。
她还当他坚韧隐忍,原是因喉咙受了伤。
沈卿转身从漆色斑驳的药箱中取出一段精心处理过的羊肠,这羊肠,已被反复清洗、晾晒,变得薄而坚韧,近乎透明。
沈卿将羊肠一端接在特制的竹筒上,倒入汤药,另一端以炙烤过的银针穿引,她指尖捏住那枚中空的银针,在男子手臂上寻了盏茶工夫,终于触到那抹极浅的青色。
银针入肉时,男子眼皮剧烈颤动,沈卿屏息将羊肠与针尾相连,竹筒里的药汁顺着透明管道缓缓下坠。
随着药汁一点点注入,男子紧绷的眉骨渐渐放松,唇角的青灰也淡了几分。
“放心吧,”沈卿指尖拂过男子额角冷汗,唇角在暮色里微微弯起,“我的医术虽不算高绝,却也不至于让你闭目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