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泛舟时已将湖光山色看了个遍,众人便弃了画舫,沿着烟柳拂岸的长堤徒步而行。
春阳斜斜漫过柳梢,五人且行且停,笑闹声惊起栖息在芦苇丛中的白鹭。
行至一处朱漆檐角的乐器坊时,沈卿脚步不自觉地顿住。
雕花木窗内,排箫垂着流苏般的穗子,古琴横陈在湘妃竹垫上,胡琴的琥珀色琴筒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却独独缺了她惯爱的琵琶。
“姐姐要进去看看么?”锦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沈卿转身时已换上温和笑意,“我自己进去便好,觅儿随他们去游玩吧。”
锦觅瞥见沈卿眼底一闪而逝的怅惘,遂取出一枚信号弹,放到她手中,“姐姐若是有需要,记得找我。”
沈卿笑着点头应下。
待锦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沈卿才拾级而上,鞋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店内飘着沉水香的气息,她指尖凝出半透明的琵琶虚影,朝着店家问道:“可有这样形制的乐器?”
掌柜的眯起眼反复端详,苍老的指腹摩挲着空气里的琴纹,终究是茫然摇头,“姑娘说的这物件,小老儿倒是从未见过。”
沈卿指尖的虚影骤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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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店门时暮色正浓,街灯次第亮起,映得往来行人的衣袂像浮动的流霞。
嗅到街角糖画摊子腾起熟悉的甜香,沈卿忽然轻声唤道:“涂山璟。”
“我在。”温润如泉的声音几乎与她的尾音同时落下,转身时,月白衣衫的男子正立在三步之外,腰间玉珏泛着微光。
沈卿垂在身侧的指尖骤然收紧。
她倒宁愿涂山璟不在。
“沈姑娘可是需要我做什么?”涂山璟并未靠近,只站在她三步开外,眼尾微弯的弧度浸着月光,连嗓音都染了三分温软。
沈卿喉间似堵着浸水的棉絮,咬住唇沉默不语。
涂山璟上前一步,眉眼温柔地注视着她,“璟很开心,还有能帮到姑娘的地方。”
沈卿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终于抬眸直视他,“我想见防风意映。”
涂山璟眼底闪过一抹惊诧。
他原以为她会为锦觅求结交赤水氏的门路。
可转瞬,那抹惊诧便化作更深的柔色,如同春湖化冰,涟漪间泛着微光,“明日,请柬便会送至皓翎驿馆。”
沈卿抬眸看向涂山璟,暮色漫过他的眉梢,将眼底的温柔衬得愈发清晰,让她几乎不敢直视。
良久,她忍不住开口,“我不是好人。”
她深知,倘若她此时主动靠近涂山璟,便能让眼前人竭尽全力的助锦觅争夺王位。
而涂山璟,大概也不会介意她的利用。
或者说,他正期盼着她的依赖。
可她不想,利用一个人的感情。
“我知道。”涂山璟笑了,眼尾微弯的弧度浸着月光,“我知道姑娘的冷漠、无情、自私、狠辣……”
“我也知道,姑娘治病救人,从不是因为良善。”
“我什么都知道。”
沈卿讶然抬头,正撞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深潭里倒映的漫天星子,“既然你都知道,为何……”
涂山璟仍在笑,笑得像明知前方是火却偏要展翅的飞蛾,“姑娘曾说过,我是个聪明人,那姑娘便该清楚,聪明人……只会清醒着沉沦。”
她想反驳,想再说些冷硬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声叹息。
“火从未要求飞蛾靠近,是飞蛾自己贪那一点光热。”涂山璟望着她眉间未展的愁绪,轻声安慰道:“飞蛾扑火,从不是火的过错,而是……飞蛾的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