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街的青瓦在漫天云霞中翻涌,像一片被染透的海浪,朱漆门环上的椒纹被岁月磨得发亮。
沈卿站在画中那座宅子前,抬头望着飞檐下悬着的铜铃,风掠过时,竟与她足间银铃奏出细碎和鸣。
涂山璟将竹篾提篮换到左手,右手轻轻推开院门,门轴发出“吱呀”轻响,惊起檐下细尘簌簌。
沈卿踏进门庭,忽然转身望向他,“若这宅子我不喜欢呢?”
他缓步走近,靴底碾碎一片斜阳,目光温柔如春水,“那就再看下一处。”
“若是每一处我都不喜欢呢?”沈卿挑眉,碎金般的夕阳恰好落在眉梢。
“那就一直看到南歌喜欢为止。”他说得认真,琥珀色瞳孔里盛着毫不掩饰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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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处宅子在后街,推开院门时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向漫天云霞。
门内,满院杏花正簌簌飘落,落在两人的月白衣摆上,像撒了把碎雪。
沈卿踩着满地花影前行,涂山璟亦步亦趋地跟着,鞋尖总是先她半步碾过花瓣,生怕她踩着滑腻的花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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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上飞檐时,两人已看过五处宅子。
第六处则在城郊,推开院门便是片竹林,万竿修竹掀起翠绿的声浪,沙沙声里,她足间银铃竟似被揉碎在竹涛里。
涂山璟忽然停步,从袖中取出丝帕,蹲下身替她系在脚踝,“竹林风冽,莫要着凉。”
触到女子脚踝肌肤的刹那,涂山璟不由指尖一颤误触银铃,幸而银铃已被丝帕裹住,只发出闷闷的轻响,如同他此刻纷乱却又隐秘的心跳。
沈卿垂眸望去,只见涂山璟耳尖红得欲滴,后颈碎发已被细汗黏住。
丝帕在脚踝系成温柔的结,他起身时衣摆扫过竹影,惊起几星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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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在暮色里织成青纱,流萤提着灯笼掠过竹梢,将沈卿垂落的发丝缀成碎星。
远处更夫敲梆声裹着夜露的清润传来,梆子声在竹林间荡出悠悠回响。
沉沉暮色里,涂山璟的声音混着竹叶清香落下,“南歌可还想看第七处?”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竹叶落在水面,藏着难以察觉的忐忑。
“不必了,璟的画技入木三分……”沈卿摇头时,忽然瞥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失落,不禁莞尔,“只是听闻青丘烟霞盛绝,不知……可否借璟的画笔一观?
涂山璟眼底骤亮,如拨云见月,脱口而出道:“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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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在宣纸上游移时,笔下青丘山水正渐次铺展。
涂山璟蘸墨的笔尖在纸上辗转迂回,将青丘的晨雾、林海、群峰都藏进墨迹里,却故意让山间云气迟迟聚不成形——只因笔尖多停驻一刻,便可多一刻与她共处的时光。
暮色渐沉如泼墨,沈卿披着涂山璟的月白外袍斜倚竹椅,听着耳畔沙沙的运笔声,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
涂山璟笔尖一顿,望着女子恬静的睡颜,唇角不自觉漾起温柔的弧度。
涂山璟垂下眼眸,在画卷添了两笔,宣纸未干的墨迹里,青丘云气终于聚成形状。
刹那间,画中山水似有了灵韵,烟霞流转间恍若活物,美不胜收。
涂山璟小心翼翼卷好画卷,将画卷轻轻放进沈卿怀中,指尖在卷面上停顿三息,才敢俯身将她抱起。
臂弯里的重量轻得像一捧新雪,又像他藏了半生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