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宣纸在火把光晕里泛着惨白,雪色的纸背洇着深浅不一的灰色湿痕,那是地牢穹顶滴落的水珠与陈年霉气交缠的印记。
沈卿蹲下身,一张张捡拾散落的纸页,指尖触到被水渍洇透的纸背,能感受到下面凹凸不平的墨迹——那是她方才提出的问句。
沈卿格外小心地将那张纸夹入纸页中间,忽然侧目看向赵远舟。
火把的光在赵远舟墨发间跳跃,他没有言语,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如同在桃源小居竹窗下,她只需提笔半字,他便知下文。
‘文潇此来寻朱厌,必是有要事相商吧,我便不打扰了。’沈卿起身看向文潇,指尖在火光中划出流畅的弧线,那是文潇教她的手语。
自知道她不能言语后,文潇便捧着《手语辑要》挑灯苦学。
只是旁人大多不懂这门语言,沈卿平日里仍习惯以笔墨代喉舌。
文潇看着她的手势,水杏眼里漾起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沈卿抱着宣纸,转身走出地牢,身后传来文潇与赵远舟的低语声,混着火把燃烧的轻响,渐渐被脚下的回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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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檐角的铜铃在初阳里轻颤,将碎金般的光筛在青石板上。
沈卿立在屋檐下,墨色广袖被穿堂风扬起一角,素白的宣纸在掌心攥出微痕,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当范瑛跨出屋子时,沈卿赶忙上前一步,展开的宣纸上,墨字在晨光中透着执拗。
[我想要加入缉妖司先遣小队。]
[我……擅于打探消息。]
[我可以发挥很大用处。]
三行字的墨色由浅入深。
范瑛望着沈卿眼中燃烧的火焰,长眉微蹙间叹了口气,他从袖中摸出一方折得工整的素笺,笺角还压着枚青玉镇纸的痕印,“拟定名单时,某曾将姑娘的名字列在末位。”
沈卿抬手接过素笺,果然在末尾处看见自己的名字。
“可堂议时,三位御史中丞联名谏言……”范瑛顿了顿,目光投向檐外掠过的飞鸟,声音里漫开无奈,“言姑娘‘形销骨立,兼口不能言’,若与妖邪周旋,与驱羊入虎口无异,怕是‘未遇妖邪先损己身’。”
晨风吹动沈卿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收紧五指,素笺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
“崇武营还因此上奏缉妖司‘用人失察’、‘轻怠人命’,”范瑛的声音裹着廊下回音传来,将后半句拖得幽长,“连重振缉妖司的折子,都险些被再次搁置。”
[抱歉]二字落在新换的宣纸上,墨点比往常浓重几分,恰似她陡然沉郁的神色。
沈卿垂眸盯着青石板上的光斑,她看到范瑛的靴影碾过阳光,却在门槛处顿住。
晨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沈卿脚边。
“姑娘虽是缉妖司之人,但缉妖司不同于崇武营,”范瑛转过头,眼角凝着深意,“这里没有刻板的条令。”
范瑛缓声开口,“缉妖司的人,只要心向黎元,便可自定行止。”
范瑛说完,便转身踏入阳光里,可他话音里藏着的未尽之语,却像投在深潭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隐晦的涟漪。
沈卿眸中沉郁霎时被明光取代。
沈卿朝着范瑛的背影颔首致谢,初阳恰好掠过她的眼睫,在瞳孔里碎成金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