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 13:00
白晃晃的纸飞机飞得高远,一刹那就路过了旧时光。
远远的萧声吹进了槐花,淡淡的槐香如箫声悠远。
飞伦那时相信他拥有整个世界,因为他的竹马无所不能。
他的竹马会做萧管,会折小凤凰,会做槐花饼,会做所有的奥数竞赛题,会温柔地哄人。
“张昭张昭,我要看你做笛子!”
满脸兴奋的飞伦扯着他的小竹马进竹林,他的小竹马长得漂亮,眉眼却清漠。出口的话温如蜜浆水。
张昭拽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出一个答应的无奈模样。
“好好好,给你做。”
张昭挑的竹子笔直匀长,削去扎手的边角,再砍去旁逸斜出的竹枝,在笛身上凿出几个洞孔,外侧磨平光滑,切口完整。
他做笛子并不熟练,反而萧做得称手美观,可旁边的小团子却看不上那些完善的萧,偏偏每次缠着张昭挑出竹子来给他做笛子。
两个粉雕玉琢、软软糯糯的小朋友成天围在一起做手工,飞伦顺回去一根笛子,改天就回赠一支精美的笔。
飞伦喜欢揉张昭的脸,槐树开花的时候,张昭折的纸飞机被飞伦抛向树冠,微微摇曳的槐花掉落凡尘,时间扫过天空,露出新鲜淡淡的灰。
“啪嗒——”
雪粒一般的槐花从天而落,不是风给的赠礼,不是树给的垂青,是他的竹马调皮,惊落一地欢喜。
鸦青色的柔软发丝上缀满粒粒白玉,横嵌、斜贯,小而轻,茶色的眼眸秀气而莹澈,像柔软的水被封在了琥珀里,乖乖软软的脸庞润润的,年糕白、砂糖白都白不过这团小白玉团。
张昭喜欢摸飞伦的头,他的眼睛垂下来的时候,眸子里的金色会变成阳光洒落在飞伦的头发上,格外偏爱那一缕蓝色的挑染。
这是他们小时候玩闹,飞伦喜欢张昭的发色,非要拿一罐蓝色染剂让张昭帮他染,刚染了一绺就被大人发现了,但头发却再也洗不掉了。
“我要纸飞机。”
飞伦把自己的头凑过去让张昭揉了揉,并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张昭非常熟练地拿起他送来的白纸,方正对折整齐,折出完美的角度,纸飞机在他手中跃动。
“喏,给你。”
“我的纸飞机呀飞呀飞呀飞,飞到了古塘边。”
那时的飞伦说话含混不清,词也记得不太清晰。他急匆匆抓过纸飞机,往尖端呼了一口气,再抛出,让瘦瘦的纸飞机如利剑穿过空气,悠悠扬扬上了天。
“好漂亮的纸飞机,哥哥你为什么会折?”
当年尚在襁褓的擎锋如今抽枝发芽,长成了健壮结实的少年,追着飞上天的纸飞机奔跑,从不回头看一眼后面默默跟着的哥哥。
淡青色的云天披在他的肩头,乌蓝割下纯净的琉璃,从容镶嵌在华美瑰丽的玉雕。玉雕鸦羽长睫,皮肤白净,蓝挑染勾搭在额角中间,鼻梁高挺。眼睛流露焦急灵动了不真实的面容。
没有匆忙追赶,没有放任不管,适当地落下几步,伴着少年成熟的步伐逐渐稳缓,目光里宠溺和无奈无一不属于那个奔跑的弟弟。
追纸飞机的身影点点与眼睛里的画面脱离。
飞伦笑了笑。
他又想到从前了。
“擎锋,今年回老家过年吧。”
尽管离开很久,他仍旧想回去。
以前不想回去是学业繁忙,后来事业蒸蒸日上,又不想回去认亲戚,扫祖坟要跑到荒郊野岭,挺麻烦的。
心底却还是渴着家,念着家。
如今擎锋大了,父母身体尚好,嘴里老是念叨着想回家,似乎也没什么顾忌的了。
淡淡的炊烟香萦绕在他心头,或浅或深,留下一笔难以忽视的痕迹。
高空之下盘旋了一条弯绕长龙,人工移植的绿化带拔高郁郁沉沉的枝荫,曾经欢闹的草丛被掘挖,铺盖白水泥的顶部只见一帆风顺的平坦。
“新年好。”换了新年装的飞伦面带微笑,向长辈问好。
谦逊温润仿佛他的本质,低沉的少年音轻缓,从那张薄唇泻出时像轻吟,放在他身上就蕴含温柔的气质。平易近人会淡化一个人的距离感,最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情。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幅画面。
长身玉立的少年孤立无援,被各色衣服的小家伙团团包围。
红漆长凳趴着一个,揪着另一个的脸。捧了大把果糖的偷偷藏在飞伦背后,眼尖的小朋友看见便通风报信,其余的玩具也丢了,红包也不要了,争先恐后地上前争夺,尤其是穿红衣的抢最凶。
到了后半程,被抢的小朋友像只兔子眼圈红红,不禁掉泪嚎啕大哭。
飞伦忙俯下身,碰到那些破碎的泪珠。谁承想多米诺骨牌一般,没抢到糖的孩子和抢到的都哭得哽咽。大人纷纷回头,只见一群小宝贝脸蛋红红,挂着泪痕,委委屈屈地朝自己走过来。
飞伦…飞伦头疼。
“抱抱,小汤圆要抱抱。”软乎乎的糯米团趴到飞伦腿上。
糯米团仰起头,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朝飞伦扬起可爱的笑容。
伸着两条短短胖胖的胳膊,穿着青绿色的棉服,笨拙地爬上飞伦的腿。
未等飞伦回应,就抓住了他的拉链。
小糯米团攀上他的衣领,见飞伦没有帮他的意思,反而一副看戏的样子也不恼。
小手拍上飞伦的鼻子,揉上那张脸。
“抱抱。”小汤圆自顾自轻轻摸了摸那块皮肤。
被宝宝拥抱是件奇妙又幸福的事情,软软的触感像面团一样。
“不哭,他们抢糖,不对。”
小汤圆揉了揉飞伦的脸,笑容满面地说。
“好看,才对。”
带娃经验为零的飞伦用了很长时间才梳理通一番童言童语。
“你是以为我哭了,来安慰我的?”
小汤圆拼命摇头,又点点头。
“好看,不哭。”
原来是长得好看才让这个颜控宝宝来安慰自己的。
飞伦忍俊不禁。
“小宝贝,你也很好看呀。”他摸了摸宝宝的耳垂。
“我不是小宝贝,我叫小汤圆。”小汤圆鼓鼓脸,一本正经纠正飞伦。
“你好漂亮,和我找哥哥去吧,哥哥走丢了。”
小汤圆的萌言萌语让飞伦啼笑皆非,他忍不住捏捏脸,抽了个红包塞他衣兜里。
这小朋友一看就是绕晕了找不着路,找哥哥结果自己走丢了。
被小汤圆淡黄色的眼睛满是盼望注视,飞伦便擅作主张给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笼上了年少故交的美好影子,童年不可言说之憧憬在此刻与其形成闭环。
小汤圆青色的头发如绿藻浓密,摇坠滴下晶莹波浪。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你会折纸飞机吗?我哥哥说纸飞机是童话色的。”
童话色纸飞机。飞伦思绪随那双眼睛延伸至过去的画卷。
箫声飘进了纸飞机的梦,展着双翅滑翔,停在了幼年的童话上。你的目光纯澈,鎏金的眸子带着一寸一寸故事里智者的温润,柳絮纷飞,像公主乞求神明垂落泪滴。
“会啊。”他的指侧沿鼻子下滑,勾勾小汤圆的脸。
“小汤圆告诉你,哥哥可厉害了,会吹箫,会做糕点给我吃。”
听着那些熟悉的特征从一个陌生孩子的口中道出,脑海中那道影子抹去过往带上的暗沉,山随平野尽般跳转至童年最清晰一刻。
小汤圆滔滔不绝。
就在飞伦惊叹于糯米团居然也有如此表达能力。
小汤圆如夏日火柴划过骤然明媚起来。
“哥哥!”
“小汤圆?怎么跑这来了?”
略显匆忙地挣脱,糯米团急不可耐摔在来人身上。
“张哥哥,抱抱!”
一双灰棕厚底短靴,网上是修身加绒长裤,衣摆下端的那颗纽扣两旁是一双干净齐洁的手,伸进糯米团的手臂处时,浅色青筋若隐若现,再移目,俊秀温润的面孔侵扰了他的心智。
克制礼貌的笑容回以飞伦。
飞伦遵循礼数点头。
“小汤圆,走吗?”
糯米团摇摇头,亲昵地绕住哥哥的脖颈,蹭蹭光洁的面颊。
“哥哥,好舒服。”
接着他又说:“不走,和好看哥哥,玩。”
“好。”张哥哥愉快答应。
“小汤圆想和你玩,能拜托你照顾他吗?”
飞伦按住乱爬的小汤圆:“好的,我会尽力照顾他的。”
“不要!”糯米团软软抗拒,“哥哥,玩。”
张哥哥被宝宝成功黏住。
他坐在长椅一端,身旁是逗糯米团、温润笑意的人。
淡蓝色如青釉般的头发若潮汐翻流,眷恋拂过他的眉间,流转华光的鎏金眸溢上温润的光彩,恍然品出间隙里遗落的时光滋味,故人青涩涌上心头。
高大的槐花树底,少年平整的发间落满了洁白的槐花,而他却更甚白雪,精致的像只雪团子。
牵了玉团子的雪团子眉眼还带着稚嫩,却能窥见那惊艳的风华,他就这么站在飞伦的前面,阳光晃动,照在他纤薄的背部,衬得越发温柔。
他领着飞伦走了十多年的路径,仅凭一个背影,就刻在了飞伦的记忆里很多很多年。
像是蛊惑,飞伦轻道一个名字:“张昭。”
不想注视对象回头,目露疑惑:“有事吗?”
几个字的回应。
短短三秒间,飞伦便丢盔弃甲。
少年清瘦的身影淡去,一点点被人擦除,补上更为高挑优美的线条。
成熟不算好词。
它意味着人失去庇护,还要反去庇护别人。
但在出生地遇到少时的庇护者。
他满心庆幸的神色出卖了自己。
张昭凝视几秒,随即抛去疏离。
温淡笑容铺开,道:“许久不见,飞小朋友。”
养大的小朋友重归故里,玉团子被看护的糯米团缠上,是种恍然昨日的体验。
精雕细琢宛若玉雕的人神色惊喜,万种冲动似要破口而出,又生生绕成哑然。
“小汤圆,这是谁给的?”
糯米团睁着大大的淡鹅黄色眼睛,目睹张哥哥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抽出一张鼓鼓的小纸包,歪歪脑袋。
“不知道。”他眼睛转转,原地转起了小圈圈,“好看,哥哥。”
张昭弯眉:“飞小朋友,你给的吗?”
飞伦点头,揉揉糯米团的脸:“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小糯米团抬头,奶声奶气:“新年快乐,祝好看哥哥,发财,发好多好多、财。”
一团红色映入眼帘,飞伦抬眼,一张温润笑面若清风朗月,淡酒般的清润声音偏低柔缓沉,轻轻附耳。
“回家快乐,飞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