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 23：00
上一棒
最后的玫瑰与十四行诗
易修竹写下过一个故事，在2024年的春天。
在这个童话里，玫瑰和诗成了主角。
她正落笔到玫瑰。
最后的玫瑰破碎着哽咽，十四行情诗隐秘而依恋。
“飞伦，你对自己似乎有一个错误的认识。”张昭蹙眉。
自暴自弃充满飞伦的内心，颓废气息自内而外散出。
“自信的天之骄子太多，我自卑而已。”
金色的光轻柔地不容抗拒地投射黑色的发丝，光芒万丈和阴暗自卑共存，令人很想排除光鲜的干扰，一窥本质。
即使观察钠漂亮的紫焰需要准备一块蓝色钴玻璃。
他不厌其烦。
等待一朵玫瑰需要耐心，纵然千万次被扎进血管，也会不顾晨昏，星月为被，守护至玫瑰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自信是谁的专利，但自卑不属于飞伦。”
比做题还要认真的表情，严肃、缜密、笃定。
飞伦估计是张昭做过的最难题。
无法计算，不能图象，甚至不可套用经验盲选。
必须动用不擅长的文科知识与合理的逻辑来揣测题意，经过计算编程生成委婉有效的说辞。
否则放弃。
——而张昭按了拒绝。
“你没有听清过自己，又妄下定义于我。”
“听听旁人与自己心中的你吧。”
他突然变得格外耐心，温润的声音带着人的情思遐想与他共同沉陷。
流水构造起一个世界，它轻柔而平静，激起的浪涛拨动世界的风铃。
无论是侵蚀、搬运或沉积，无论是“Ⅴ”形谷、江心洲或河漫滩，无论是过程、作用还是结果。
流水一直都在开拓大地。
地脉下埋没了流水吞噬的生命，孕育着水之形的新生。
它将拥有水的韵动、起伏、频率与呼吸。
流动的尽头不是毁灭，是重新的创造。
这是高一上时，地理老师开始就同他们说过的。
他用三排的飞伦阐述流水，同时将水赋予飞伦。
“如果你是流水，你将拥有无限可能。”
张昭眼尾扯动，伸向飞伦的那只干净白皙的手转向地面，露出微鼓的腕部。
“现在由我来做出一种可能设想，或许称为下定义。”
语气坚决的少年笑着说道。
“你是那8万不幸者生命的延续。”
方式迂回得叫人难以觉察，狡猾地让柔软和情感以强硬顺从的姿态流入人心，安抚冲动心思。
情绪平复犹如岩浆掉入海洋，魔鬼回到圣水瓶。
飞伦半哀伤半懊悔，比穿行东非大裂谷的探险家更为惴惴不安，胆战心惊仰视即将滚落的巨石。
“我很……抱歉。”温柔的声音因发狂的怒吼染上嘶哑。
“你没有必要。”
“是我该为私自窥视你的秘密而愧疚。”
易修竹告诉张昭谦卑的人往往轻视自身才华。
她说这话时仿佛灵动世界，星辰喧嚣。
“人有所长，就像一棵树。
如果花不娇艳，也许叶子会绿得青翠欲滴；如果叶子和花也不漂亮，也许枝干会长得错落有致；如果花、叶子和枝干都不出彩，也许它的地理位置很好，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多姿。”
“所以，你要让飞伦认识到自己的出色。”
话音落下，她的眼里映入张昭不解的神色。
张昭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劝我，文宇不行吗？”
他困惑地凝视易修竹，面露纠结与迟疑。
不可控的东西让人沉溺，他却非常迟钝，没有意识到先陷进去的人是谁。
可易修竹看清了。
易修竹双臂背在身后，优美的身躯融进化不开的暮色。
发丝垂在鬓额，被她拢向耳后。
良久，她低缓柔美的声调响起，如虔诚庄重的祈祷。
“只有你可以。”
恍若古老卷宗记载，神圣石碑刻印的寓言。
“我们经历了46亿年的历史，水塑思想，大气化为呼吸，岩石搭建骨骼。
大大小小的化石和陨星降临，破坏过、摧毁过、粉碎过。
经由无数爆炸和错过，才相遇在同一时刻的生物圈。”
“如果要遇到一个同次爆炸或同种反应而生的人太难，但你们的频率相接。”
落日拥抱她的背影，易修竹侧脸光洁美丽。
“飞伦需要你。”
她喃喃道。
将得出的结论宣之于口。
“我或许该纠正你的认知。”
那个少年做着不羁的行为，混沌的人生着一双明智的眼睛。
“这所学校里，真正的中心不是难搞的我，不是两面活泼的文宇，也不是漂亮柔软的易修竹。”
“是你，飞伦。”
是用温和外表与绅士行为拯救他人的飞伦；是恪守本分与怜悯同学的飞伦；是充当润滑剂、帮助朋友、真心实意的飞伦。
不可控固然令人沉迷，温暖与陪伴更引来安定。
“在许多人的眼里，”他声音微顿，又道下去。
“我烂成淤泥，”
“你是芙蕖。”
倘若迷茫是飞伦对自身想法的评价，那这个结论可以被推翻了。
耳边是胸腔左侧泵的声音，代表生命的器官远比他自己敏锐。
“如果你无处可去，我可以试着挽留你吗？”
当然。
飞伦放弃过很多，在人生的磕绊里。
但唯有这滚沸深情，点滴都是他舍不得丢的。
他感受到自己双手不由自主抱上张昭的腰肩，稍稍止住的泪水决堤而下，一颗一颗，滴落在面前人的衣领上。
张昭默不作声。
少年人的手臂紧紧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和脊背，而他张开双手，给予一个牢固而安全的怀抱。
他在接纳飞伦十几年里崩溃又不安的不堪和难过。
飞伦感受到他的触碰，心里涌上一股安定。
他应当是动心了的。
不然为什么他一抬眸，心脏就不可自抑地欢喜了。
向来我行我素的张昭这次有意让飞伦恢复状态，等他整理好形象，看护到教室后，拉来文宇和易修竹，便匆忙离开离开，翘课消失了一个星期。
飞伦每次张望到那张空空如也的课桌，那一刹那就会心底一沉。
于是留给三人的空位经常被人填满。
石阶随着斜角影子的推移消逝了时间。
彻底冷静的飞伦重新现出体贴温和，校园还在窃窃私语偶然遇见他的行迹，或随手偷拍的侧身。
在这些调侃和自信的音容笑貌下，只有易修竹发现，善良的笑容里时有闪过失魂落魄。
“你想见他。”
易修竹的用词准确直率，柔和的语调总带着让人动容沉陷的魔力。
“嗯。”
没有否认。
理清几天思绪，越清醒，就越能体会到定型生活中张昭给他带来的波涛。
少年的感情并非空穴来风，在相知的日夜里以火燎荒原之势肆意生长。
付出真心未使人觉察的原因是对方特意伪装。
那些最隐秘旖旎的温柔，其实都被自己锁进了最柔软的心房里。
而一切他道不得、看不清、藏不起的所有负累和心迹都被那道滚烫的目光承接了过去。
那么干净的情意，那么赤诚的心。
“想清楚了吗？”
飞伦望着，平行线架构成空间，分割开蔚色天空。
洗净天空的杂色，清洁如牛乳的白云交织天际，渐渐铺展，显现针线的孔洞、粗糙布料的纹理。再起落挺拔流畅的线条，一段结实瘦长的臂腕。
这个凌乱心绪理到末尾，早已清晰。
蜿蜒进林荫的紫意捧起结结相思，牵引兵荒马乱的情绪继续翻涌肺腑。
命运喜悦衔接闭环，退却进湍急前行的原点，紫色的花藤漾起神秘的光晕。
据说每所学校的紫藤花长廊都是不同的装扮，风姿各异。尤其是本校的音乐传至树梢，音符欢脱跃动，长廊便赋予生命。
相同的紫藤花长廊倾注风雨，粉饰扶栏。蓝发少年俯下颀长的脖颈，面容如思考者沉静，睫毛落在眼眶一小片阴影，眉心舒展，浅淡花香随呼吸游动。
生得玲珑的花藤尚且不敢扰乱，纤细些便轻巧搭在肩头触抚发丝。
寻来此处的人更怕惊醒熟睡的人。
他只停在几步之外，静静观望。
意外泼去浮华，方才露出那颗干干净净的心来。
每一次的相见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心态，唯有这次有人正视了自己。
飞伦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瞒住所有东西这么久，且满足于此。
某些守护者的作为似乎是理所当然，无需神灵的指引，心甘情愿便耗尽灯火，照彻长夜。
可飞伦不想这样。
病伤者需拥烛火疗愈，他也愿为其燃灯。
心里话总是动听，说出来时连本人都未反应过来。
映目是少年唇角弧度，如一泓清泉融春风。
嚣张，带着睡意未消的神情。
金色瞳孔圆润到失去锐厉，却在某一时刻泄露出攻击性。
“看人可以光明正大，飞同学。”
调笑的称呼不易听出其中的珍视，飞伦却愉悦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听长廊的风。” 他倚靠长椅，道。
蓝色挑染垂落，紫朵缀上黑发。俊秀少年怀着欢欣之情悄然来临，撞见紫藤瀑布熟睡的秘密，见到了熟睡的另一位少年。披带风日，满心繁花。
如童话般美好的邂逅。
熟睡的少年醒来，拨开紫藤。
温温说他在听风。
“听到了吗？”
俊秀少年问道。
“没有，有人把它引走了。”
浮动的天光碾碎揉进浅茶色的双眼，眸角稍微上挑弯起时，那些装染温意的细碎光点便顺时溢进旁人的眉间。涂饰明媚暖阳泄下的无边晨泽，轻抚过的每一段扶栏，都柔和了行间的姿态。
听风的少年沐浴紫意，说：“但是我听到了。”
“什么？”
“紫藤花的心跳。”
少年拥抱在紫藤长廊，于是心脏频率共同振动。
“修竹，你在做什么？”文宇站在桌前，俊俏的眉眼，气质温文儒雅。
他瞥见那行本子上的笔记。
易修竹写下过一个故事。
在2024年的春天。
玫瑰与诗成为主角。
易修竹写下这段故事的时候，挑起唇角，眼眸闪烁着钻石般的异彩。
她忽然想起同张昭的那句胡编之言，震愣了少年好长时间。
“伦也，水文相次有伦理也。其上昭明之波光粼粼。”
前半句是借用刘熙的文章，后半句却是信口胡诌。
之后易修竹尾随飞伦，来到了紫藤长廊。
她的眼睛里装着故事的结局。
方有这故事结尾。
小王子与莎士比亚有共同的心事。
青涩地给予陪伴，成熟地放纵遗憾。
于是玫瑰的诗篇落幕，同听海浪与风。
少年的诗篇灿烂清冽，是永不褪色的时间。
她落笔在紫藤花长廊，文宇沉陷于冬日雪霜。
他凝望易修竹的脸庞，双眸闪耀。
“你在做什么，修竹？”
提问的文宇趴在桌边，数她长发的飘落。
易修竹恰好写完玫瑰的思恋与诗的相知。
眼睛轻轻扫过文宇慵懒的模样，像一只温顺又清高的鹤。
似有若无地将他的样貌也收入眼中，并回馈给他故事的结局。
她停了笔，仰头，唇瓣开合。
“我在聆听
——神的心动。 ”
如果山汐海涌，万物散于春秋。我们是否还会停留，在荒芜的须臾相遇、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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