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慌乱立刻敛去,重又恢复那派冷淡姿态。“我是妖。我有我该去的地方。”
“你不是!”他看她好不容易显露出这般年纪的孩子初到陌生之处该有的一丝慌乱,霎时又变得故作镇定,让他痛心。
“有一个未列神籍的孩子,果然还是很丢人的事情。”她刻意曲解他的话,嘲讽的语气刺在他心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哪里晓得他的曾经。过往的岁月一一映现眼前,他也曾被神明追捕,斥为妖孽,三界处处是杀机,谁都想要他的命。如今不得已地,自己成了自己从前最厌恶的模样,负上了自己从前最轻蔑的身份,只为了做他知道应该做且必须做的事情。
“哮天犬,你留在这里照顾她。”他转身就要离开。
“你要去抓大王!”她切齿,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父亲面前,孩子做什么最能留住他的脚步?她不晓得,面对这个陌生人,也做不出。也许自己伤害自己能作为威胁?可是这样的伎俩和手段让她不屑。不是怕割上血肉之躯几刀的疼痛,而是用这种方式,会让她不自觉地更加明确,眼前这个敌人,是自己的至亲。
她并没想到什么主意留住他,他却自己停下脚步。
“你想不想,见见你娘……?”
她怔住。想了想,摇头。
“也许她未必想见我。”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说,揣测寸心的心思永远是他做的最笨拙的一件事,焉知这孩子说的不是真的?
毕竟都道是母女连心。
“你很怕我擒住孙悟空,是不是?”他换了话题。
她紧抿着唇,并不愿承认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会有落败的可能,可她的确这样担忧。
“你放心。我与他多半不分胜负。你暂且安心养伤,我和他斗法一番,了了差事,也就罢了。他并不曾为祸苍生,唯一的罪过只是辱了玉帝的面子。我赢不了他,大概很难再有人出头。只要他以后安心在花果山过日子,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奈何得了他。”
她听了他的话,心中百转千回。他竟并不真心想要置花果山于死地么?还是这只是诓她的权且之辞?
无论如何,她没有能力阻截他。或许此时服从才是智计。
“嗯。”她郑重,点了点头。
真君神殿里缭绕着若有若无一股清浅药气。杨冽在哮天犬照应下,气定神闲地进药、疗伤,没有一丝拘谨,仿佛她从出生就呆在这里,熟稔而从无隔膜。
哮天犬眼见小主人这样,心下欢喜。再没谁比他更清楚,主人从前有多想要一个孩子。当然,现在应当也是很想要的。
他笨拙但诚挚地接过药碗,回身收拾,并没注意到身后低垂着眼眸仿佛在养神的杨冽,忽然腾起杀气。
就是现在了。她暗道。
她趁哮天犬不备,冲上去挟持了他。然后步步往外迈,以真君手下最钟爱的忠犬为质,毫发无伤地出了真君神殿。
有亲兵持着戈矛想进攻,被哮天犬焦急地斥退。“不能伤害她!都退下都退下!”兵士虽不明所以,却也不好违悖,不甘地退了下去。
哮天犬心焦如火烧火燎,却仍只挂系着小主人的安危,不敢乱动,却不是怕被她伤到,而是朴拙地怕自己不慎伤到她。杨冽执剑将他一直挟持到云霄最蒸蔚处,方才松开了些。
此时方觉得伤口隐痛难忍,也许是刚才过度紧张,撕裂了。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叹了口气,悄声道:“对不住。待他回来,烦请你告诉他,我来时被绑着已经跪过,去时不再跪他。生恩难报,后会无期。恕罪了。”
她面上仍一片平静,心下实则已一团乱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来时的视死如归成了笑话。说话也顾不上梳理逻辑,只尽量说得周全,想不到日后究竟该如何。
说罢她将哮天犬松开,狠狠推远,径自往下界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