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抱着必死之心被擒来这里，此时要杀她的敌人竟成了她的父亲。
她很想矢口否认“焉知这不是上神诓我等无知小妖的障眼法”，可她从孙悟空那里学的种种，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的确不是障眼法。
他准备着迎接她的歇斯底里或者冷笑讥讽，或者任何他能想象到的她情绪激动的反应。可是她没有。
她甚至没有疑问，也没否认。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证据摆在面前，她没有理由不相信。
她只是微微弓起身，抱膝长叹了一口气。
“哦。”她轻声道。
她的态度让他讶异。
这诡异的气氛让他有些低落，他不明白她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是这种反应。面对这种人生大事，没有任何大起大落，情绪的起伏仿佛都被吞咽，藏掖在她心里看不见的角落。
“果然。”她又补了一句，语气中终归带了点失望，不再那么平淡。说罢将头深深埋在膝间。
“什么…？”他柔声疑惑地问。
她抬起头来，脸上有些茫然神色：“我果然和大王不一样。哪会世上谁都有石头里蹦出来无父无母的福分。”
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无父无母是福分？或许…无父无母，也就没有了在人世间的羁绊，没有了挂碍，没有了责任。
也就不会因为失去而绝望。
正如没有心，就不会心痛。
“可惜了我竟还曾给山里石头行孝，平白添过几柱香。”她勉强地笑笑。
他啼笑皆非，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句半是玩笑半是讽刺的话。她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审视三界的额间神眼，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他的心。
父女两个有相似得惊人的骄傲和沉稳，都固执地不肯说话。恍惚中，他似乎并非站在九天之上端坐云霄的真君神殿之中，而是回到了灌江口平凡的五口之家。他的少年时光。坐拥亲情，坐拥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幸福，而不自知。
她在沉默中下意识地捏着脖颈上挂着的坠子，捻来捻去。毕竟是少年人，终究沉不住气打破沉默。
“我的母亲，她……在哪里？”
他说不出心间滋味，只觉得仿佛酸涩无奈瞬间涌来又瞬间被压制。
她的母亲………那是他不能言说的隐痛，却不是因为爱。
“她……在西海……”他迟疑着回答，“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随她在西海长大。你……你如何流落到花果山去的，你还记得么？”
“流落？不，我没有流落。我在那儿过得很好。”她否认，“你和她……你们不在一起？”
“我们……在很多年前，就分开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啊，”她微微点了点头，竟似乎长舒了口气似的，“这么说，你原本其实是不知道我的存在的？”
“是，可…”他不得不承认，刚想再说点什么，被她虚弱地抬起手臂打断。
“这没什么。这样很好。”她微笑道。
说罢她试图下榻。
“你要去哪儿？”他伸手扶住她站立不稳而晃了几晃的身子，继而悲哀地想到，在她年幼无知蹒跚学步的时候，他从来没能扶住她，像现在这样。在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都不在。
“我还不可以走？”她抬起头，不解地问，仿佛此时离开是理所当然。
倘若杨戬只是敌人，那么她死在真君神殿之只能自叹数奇。然而这陌生的神君竟是她生父，她理所当然又天真地觉得他总不至于杀了她——兼之他们又压根没什么交情，他为什么不放她走？
“你的伤没好，你当然不可以走。”他皱眉，本能地摆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
“我该…我该回家了。”她固执地又站起来，有些慌乱，“我不想呆在这…你让我走。”
“这里就是你的家啊！我的小主人诶，你要往哪儿去，还跟那帮猴子混在一起？”哮天犬苦口婆心地凑上来劝，眼里满是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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