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看见自己披散的长发,皱了皱眉头。哮天犬在一旁打着盹,被她起身时悉悉簌簌的声音和触碰到伤口的闷哼惊醒。
“主人,她醒啦!”哮天犬起身去摇晃在桌边扶额小憩的杨戬。
他走到榻边,看她已然束好头发,沉稳地闭目打坐,英气的眉目处处是自己的影子。
她不说话,却也觉察到,上神不杀她不关她反而把她带到这里疗伤,似乎与她种种预料全然不符。这不合理。难道他们还想拿她威胁大王不成?
她更生了重重警惕。周身气泽霎时凝固成冰。
气氛一时很尴尬。
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却只能不痛不痒地问了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以轻易自伤?”——问得挠不到问题关窍。
她睁开眼睛,无所谓似的,答道:“上神多虑。小妖无父无母,天地间并无什么牵挂,也没什么人在乎小妖死活。”
她这么说,是为隐告他不必打主意拿她作人质要挟花果山,没用。可听在他处,实打实刺痛他肺腑。
哮天犬急欲开口,被他拦住。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迟疑试探、甚至可以说有些小心翼翼的温柔语气让她有些疑惑——况且活了这些年,并不曾有人在意她的名字。花果山上的生灵,蒙智未开,哪有“自我”的概念,大家亲如一体,除了大王,几乎没谁叫过她的名字。她揣摩不透上神的意思,愣了半晌方才缓缓说:“我……叫敖冽。”
“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孙悟空?”他顿了顿,接着问。
“我长到十岁,没有名姓,大王带我去人间游玩,我在那里偷听过私塾先生教书,识了字,就想要有个名字,大王就带我找了个测字先生,命了个名字。”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脱口而出这许多话,对着一个陌生且可恨的高高在上的神明。
既然已经说多了,就不妨再多说几句。她缓缓抬起头,嘴角牵起一个轻蔑讥讽的笑容:“测字先生还说,我天生有反骨,将来若有时机,必闹得天地不宁,冽字可压我性情。但我想,他大约是错了。今日上神不叫我死个痛快,来日我必将百般报偿。”
她冷冽的笑看得他难过,眼睫垂下来,在俊美的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屋子鸦雀无声,却仿佛处处是叹息。
“什么敖冽不敖冽的,我的小主人,你姓杨!”哮天犬终于没有按捺住,脱口而出,被他瞪了一眼,忙捂上嘴巴,委委屈屈地退到一旁。
她皱起眉头,依旧一派气定神闲,似乎从不畏惧死,也不畏惧生。
“孙悟空…他待你很好。”他看着她沉静的性子,叹息道。心中默念着,比我这个父亲还称职。
她怕说错什么引来他以她为质的念头,重新闭上眼睛不说话。
孙悟空待她的确很好,把她看作和他花果山上任何一个同族没有区别。且因为她不比那些猴子猴孙,灵智胜人,他几乎将从前他从师父须菩提那儿学来的倾囊相授。
屋里萦绕着佛手和橘柚的清甜味道,他想说,对你的血气凝结有好处,可看着她冷漠的样子,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十几年的失职,让他找不到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和底气,反而满腔的慈爱,统统化作了看见骨肉时的近乡情更怯。
又是大段大段的沉默。他见她似乎又要睡着了,才终于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了。我给你渡了血,你恢复不会太慢。”
她蓦然睁开眼睛。
“你给我,渡了血?”
只有血亲能够渡血。她年纪虽小,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眼前先时威严又突然慈爱起来的天神,到底是谁?
他认真看着她:“孩子,我是你父亲。你不是无父无母,你姓杨。”
说着,没等她做出回应,执起手掌捏起法诀,在空中幻化出印伽,轻轻捏起她的手,将印伽敲在她掌心。
“你的法力虽不算上乘,可法术学得不错,孙悟空应该教过你这个?问心法印只有骨肉之间方能为彼此扣上。你看。”
她垂下眼睫,掌心刻了一个篆体的“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