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白衣就已经被鲜血浸染成红色。众人凑过去查看方知他刚才竟趁众人不注意，将剑刺入了自己侧腹。

杨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中竟涌现出锥心之痛。他俯身抱起血泊中的少年，一边注入真气为他疗伤，一边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的脸渐渐失却血色，狠恨道：“我不知…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那个骨气忍受你们神仙的百般酷刑，我绝…不…泄露大王所在……”

他小小年纪，却能为了忠于孙悟空自裁，此番忠义令最重义字的梅山兄弟也刮目相看起来，纷纷关心起这孩子的伤势。

“还好，他被绳子绑住，手不灵活，没刺到要害，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下手的确太狠了，扎得真深哪……恐怕要休养很久方能恢复。”杨戬治疗一番，说道。

“这孩子，也太傻了…”哮天犬舔了舔嘴巴，说道，“不过我老觉得他像一个人…”

“我也觉得。”杨戬默了默，还是说出了这想法。

“这倔强的样子，真像二爷当年的风采！就是比二爷还秀气些，毕竟是个小毛孩子。”梅山老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是！到底像谁来着………”哮天犬将脸皱成一团，苦思冥想，眼睛转来转去，终于将眼神定在主人身上。

“对了！主人！这小子特别像三公主！”

杨戬愣住了。

冗长的岁月里，一直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角落的那个身影，忽然重又鲜活起来。

是了，此刻怀中这个小小少年，不论是眉目，还是神态，都有些像寸心。

曾经的，二郎显圣真君的结发妻子。

他忽然很想摇醒这个孩子，问他到底是谁，可又碍于他的伤势，只得赶紧大踏步将他送到了榻上。

匆忙中臂弯蹭到少年束起的头发，他一头长发散落，柔软的乌丝衬着稚气未脱的脸颊……

“主人……这，这，这是个小姑娘！”哮天犬看在眼里，惊呼道。

梅山兄弟听到了，又不禁议论纷纷。无非是一个小丫头也能如此忠肝义胆之类的话。

窗棂漏进点点光线，映在杨戬俊美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他静静看着这个受伤昏迷的孩子，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照料小玉的日子里……这个孩子睡着了也皱着眉头，大概是痛极了。

他曾经对着小玉而生的父性的慈爱在此刻重又复苏。他原本……也可以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榻上不知名的女孩微微动了动身子，露出脖子上挂的坠子。

杨戬轻轻捏起那个坠子，端详许久，将它握在手心。

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想……可是真的看到那个字……还是在心中翻腾起苦海浪涌。

“主人，那是什么啊？”哮天犬好奇地凑过去。

“是……”

他迟疑着，没有说话。

沉默了许久，他站起身来。

“我杨家有后了。”

坠子一面上刻着“敖”字。那是四海龙族王室共通的姓氏。另一面，刻着的字已经被磨去，像是刻字之人刻上之后又后悔了，但依稀能看出残余的字迹。

那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杨”字。

那是他的女儿……那是他们的女儿。她为了他生了一个孩子，回到西海时却没有告诉他。她甚至不愿他的痕迹留在这枚坠子上。

她还是恨他。

一切都有了解释。这孩子为什么会有他母亲瑶姬的影子，又为什么会有他和寸心的影子。

寸心……这个名字，他已经刻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了。

他温柔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面、甚至从来不知道她存在的女儿，想着她究竟如何度过这些年，如何长大，为什么会离开了西海，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由一个石猴抚养长大。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

那孩子冷冽的神情和漠然的话语在他心中回荡起来，如针扎一般疼痛。

本应该由父母细心呵护的孩子，却在一个猴妖聚众的山头糊里糊涂地长大。她受过什么样的苦？在夜深人静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倘若有母亲照料父亲疼爱，会是什么样子………

她甚至对他说：“我活在世上，就是罪过。”那自然是讥讽之语，可落在此番情境下，却不由得让他的心一阵一阵绞痛。

白衣的孩子安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的血迹被他施法掩去。他安静地等待着她醒来。阳光映得她翕动的眼睑上可见青蓝的血脉。

她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他想。

这是他的骨血。

奉旨而来的任务被搁置。他静待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