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另一头的瑶池。蕊宫珠阙，宝阁珍楼中央，王母眯着眼睛打量着不远处霞光紫焰，凝神思索着什么。

玉帝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豫道：“你又在瞎琢磨什么呢。”

王母一愣，收神抱以一笑。

“没什么。”

“朕问你，方才在凌霄宝殿上闹那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反正现在看来也没结果，陛下就别问了。”

“别问了？呵，好轻松的口气。之前你私自往灌江口去，被朕发现你私囚西海敖寸心，朕还没怪罪你呢。”

原来在杨冽昏迷之时，王母恰恰悄然往灌江口去巡视寸心。本是瞒着玉帝的，万万没想到被青鸾无疑透露了出来。

这是寸心被囚于灌江的第二十个年头初，她心里一直悬着。起初看到一头小白龙偎在寸心身侧时，她心里百味杂陈。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想。

“你究竟还瞒着朕做了多少事？如果不是被朕发现，你打算对那小龙做什么？私刑处死吗？！你可是王母，行事要注意自己的身份！”玉帝看王母若有所思的神色，有些微怒，声色严厉了些。

“自然不是那样。”王母赔笑道。“自开辟鸿蒙以来，臣妾伴着陛下的时间，也可说是地久天长了，陛下难道信不过臣妾？并非臣妾刻意隐瞒，而是这些事本也没有惊动陛下的必要。陛下放心，等时机到了，臣妾一定通通告诉陛下。”

玉帝盯着王母，她神态自若，雍容之中流露出云淡风轻的持重，没有一丝破绽。

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昏暗的真君神殿密室内，杨冽捏诀将自己变回来，掩饰不住的疏离和拘谨，与之前她呆在这里的日子迥异。

她明晓得杨戬方才在殿内的不作为才是明智的做法，可道理是那道理，情感上就总不行。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她是卑微不堪的妖孽，天堑般的鸿沟，仿佛永远不能逾越。

她从前从不曾觉得自己如此渺小，直到满身血污地被拖到自己高贵冷傲的生身父亲面前，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很难过。

她并不是真的要杨戬出手为她求情。

倘若他真的做了，她反而会无措着急。何况……他能以什么样的立场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妖求情？玉帝王母会怎样生疑？

她只是总无法忘却他冰冷如一尊玉刻的身影，尤其令她不能接受的是……嫦娥。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嫦娥为她说话？

她永远忘不了西海畔，听心姨母用无法描述的复杂神情对她说，你爹心里，一直有一爿月光。

杨戬看着她眼里淡淡的疏离和恭敬，心中百般滋味，难以尽述。

他从走上这个位置，就再也没能摘下面具。喜怒形于色是需要资本的，而他没有。

这世上永远不乏可羡者，如孙悟空，恣肆无忧，狂放不羁，仿佛天地之间他什么都不在乎，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可倘若有一天，花果山无数生灵的性命都系挂于他一举一动上，稍有不慎便牵累他人，他还能如此么？

再冲动的情感，也必须被理智克制，母亲瑶姬的悲剧他永远不想再体会一次。杨戬放不下母亲临死前茫然、而仍然强忍着痛苦不欲他知的神情，梦魇日日夜夜纠缠着他，让他不住地问自己，如果不是他硬要救她出来，惹怒玉帝，那么是否至少母亲还能活着？

这世上有种恶人，他们的残忍，从不在于直接剥夺你的生命，而是在你面前将你所在乎的一切撕碾成空，还笑着让你看，告诉你这是你造下的业障。

玉帝就是这种人。

而他再也不能经受这种失去了。

他看看正望着窗外而避开他目光的杨冽——面无表情，掩饰情绪。一如他自己。

她还太小，不能明白。但她今日对外祖的一番所做所为令他欣慰，可知这孩子终究有一日会懂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