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要救的天庭重犯既然不是孙悟空,是谁?”
他想起带她来的正事,开口问道。
杨冽忽然有些神色慌张,不自然地转动着眼睛。
…………明明很会胡诌很会说谎的,可是此刻她却忽然不知道该怎样诓骗他。
只因她其实很想大声告诉他真相,然而真相中苦苦困于灌江底受苦的那个人,却不欲他知晓。她本能地有些两难。
她想呼喊,想歇斯底里,想把得知自己身世以来所有的委屈、对自己母亲所有的怜惜和不甘统统化成汹涌的情绪砸向他,可是母亲的眼泪忽然温吞地浇在她心上,熄灭了所有的冲动。
寸心说过,他们已经两不相欠,她再也没有立场去像从前那样任性,而他也没有理由再受她的牵掣了。
所谓两清,原来不是指再无瓜葛,而是指我的心里还有你,但我再也不愿让你知晓了。
“那是对你很重要的人?”面对女儿的缄默和神色里的不安,杨戬的问询失却了威严和质问的意味。他想到杨冽极为崇敬的孙悟空,便以为那江底自然也是她在下界有过命交情的旧识。
杨冽伸指捻了捻衣角,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重要到你不愿告诉爹爹?”杨戬的手落在女儿的头上,她没有躲开。
“是。”杨冽微微阖目,睫毛轻颤。
“你不相信爹爹……?”杨戬的声音轻似叹息。
“我曾经相信过你。”杨冽缓缓抬起头,清凌凌的眸子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嘴角扯出一道邪气的笑。“然后大王现在不是在两界山下食风啜露了么?”
杨戬的手颤了颤,终究落下了。
见到父亲有些黯然的眸色,杨冽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些:“其实我本没指望能救她出来,是她……是她自己不愿放过自己,我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
杨戬无论如何没料想到那个“她”是遍体鳞伤的寸心,心里只挂系着女儿,点点头:“好孩子。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冲动,有的时候,冲动会造成你终生的遗憾。有在乎的人,想好好守护她,这没有错,可是也许你不顾方法贸然行动,反而会害了自己珍惜的人。”
杨冽知道他是想到了他的母亲,她在玄光镜和梦境里见过的外祖母,心里蓦然一沉,后悔自己刚刚那样说话。
“我不会冲动的。”她嗫嚅道,“你放心。”
“很多事情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等那么久。”杨冽苦笑。
想到母亲和大王受的苦楚,她简直一刻也等不下去。
“你要学会忍耐。”杨戬还只当灌江底是她的朋友,她在花果山和群猴一起生活,既有身为同族的朋友,必然倍加珍惜。“你是怎么发现你的朋友被囚禁在灌江底的?”
朋友?杨冽愣了愣。
既然他误会了,索性还是瞒着他好了。
“还是那次我体力不支跌落云头的时候。我掉进灌江时,觉得隐约好像看见她了,但也不确定。后来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发现她确实被荆棘笼困在那里。”这话真假参半,她说来面不改色,毫不心虚。
“呵,天庭是越来越喜欢囚禁犯人了。”杨戬讥讽地笑笑。
“她被荆棘扎得遍体鳞伤,很凄惨。”她补充道,试着探询父亲的神色。
是,母亲不愿她告诉父亲,可倘若是父亲自己猜出来的呢?
杨戬没发现女儿眼底隐隐的期待,只皱了皱眉,些微透出不忍,再没别的表示。
杨冽有些失望,眼神黯了一黯。
“你不能在爹爹这里盘桓太久,爹爹送你回月宫吧。你要谢谢嫦娥仙子的照拂,不要给她生事。”杨戬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轻轻揽了揽女儿的肩,又怕她抵触,终于还是放开。
从父亲口中听到嫦娥这个名字,杨冽扼住难过,心底钻出一股无伤大雅的小恶毒,佯作听话地点了点头,装成不经意的样子,一边捏着把自己变成锦帕的咒诀,一边说:“我曾听说嫦娥仙子从前和祖母私交甚好,论辈我理当叫她一声姨奶奶,自然会好好听话。”
一言话毕,她落在地上化作一方帕子。
杨戬似乎被她刚才的话震了一下似的,顿了顿才捡起帕子,嘴角抽了抽,往月宫方向去了。
他并没把女儿一路送进月宫,只带到无人处,目送她自己走进去。可杨冽转身便趁杨戬不注意躲了起来,对自己的妖蛟使了个眼色,杨戬回头便看见“杨冽”乖巧地步入了那道月影。
而杨冽自己,则径直往灌江去了。她想寸心亲眼看着自己被带走受审,此刻一定正焦虑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