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我想回家了。”
杨婵眼见刚才活蹦乱跳了半天的小女孩，忽然就有了倦意，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扯着她的裙裾摇来晃去，不禁心里倍觉温柔。
到底是小孩子，说困就困了。
恰逢二哥来了，她急着想和哥哥相聚，赶紧又将孩子抱在怀里，安抚地轻轻拍拍孩子的后背，腾出两支玉指捏了一个咒诀，落在孩子的鬓边，俟她回家睡着以后，那个咒诀便会顺着她的小耳朵悄悄滑落，漏进她的小脑袋里，将今日华岳圣母娘娘曾陪她嬉戏玩耍的记忆，统统洗干净。
然后，杨婵抱着困倦的孩子，驾云往山脚飞去，在村落外，借着炊烟隐了形迹，轻轻放下杨冽。
“记得回家的路吗？”
“记得。”
“乖，回家去吧。”
杨婵最后留恋地摸摸孩子的头，驾云回去了。
杨冽蹦蹦跳跳往村里走，直至她确定杨婵已经看不见她了，才一闪身躲在灌木丛中，施法将自己变了回来。
惆然回忆着怀中温暖的渐渐抽离，一身白衣的少女，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拈指将鬓角的咒诀摘了下来。
她不想忘记。
偌大一座华山，杨婵有无数的信众。其中许多人唤她三圣母娘娘、三圣母姑姑。
可是她不晓得，在这个世上，真正该叫她一声姑姑的人，只那么一个，此时此刻，正沉重地走在山间，将她施下的遗忘法咒，捏碎在风中。
杨戬在院落中央的青玉石桌旁，手执翩翩一把墨色公子扇，摇曳间英气逼人。他在这里等候着自己向来寸步不离华山的三妹。
直觉告诉他，即便等来了，也不似以往。平时妹妹总是落寞地守在院子里，见自己来了，总是惊喜万分。可今次，青玉石桌畔散落着狼藉一地的棋子棋盘，黑白陈列间，不见妹妹的踪迹。
他仍是沉稳地挥扇等候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一丝疑惑。
“二哥。”
听见三妹以熟稔亲昵的声音唤着自己，杨戬心头一松，施施然转身看去。
杨婵步履轻快，全然不似从前寂然落魄。手中还捧着一束野花儿，紫色白色细碎的花朵在绿叶间闲逸地吐露着浅浅的芬芳，引得他的三妹时不时低头嗅一嗅，露出清婉的笑容。
杨婵宝贝似的握着那捧花，在哥哥身边坐下。
杨戬墨画似的浓眉中央勾起一道浅痕，透露些微的不快和警惕。
“三妹，你这花儿……哪里来的？”
杨婵又看看这束花，禁不住一笑，愉快地回答：“是山下一个孩子送给我的。”
“一个孩子？”杨戬一怔。
“嗯。一个小女孩，差不多……差不多这么高，”杨婵笑着伸手比划，完全没发现自家二哥尚有话要说，自顾自长篇大论起来。“你不知道，小模样特别机灵可爱。当时我正在下棋呢，这个孩子突然闯进来，把我吓了一跳，她倒是胆子大，开口就和我说，三圣母姑姑，这束花送给你。二哥，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我治好了她家耕地的大青牛，她娘说要还愿，这孩子竟然自己跑上山给我送花儿来了。哈哈，我都不记得这件事了。然后她还央我带她去玩儿，我从没逗过孩子，都不知道怎么带她玩儿，我就变蝴蝶给她扑，她活泼伶俐的样子，别提多讨人喜欢了……”
正说得兴高采烈，杨婵瞥见哥哥笑而不语、有些无奈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罗嗦了，不禁也露出一笑。
“二哥是问你，”杨戬阖扇，往杨婵手中的花束一指，“这花儿是哪来的。”
“啊？”杨婵顿了顿，“我不是说了吗，是……”
杨戬打断妹妹：“傻丫头，你也不看看，这是几月天呀？”
杨婵愣住了。
是啊……冬序未央，人间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层林尽染的景致都已经被肃杀凋蔽了，又哪里来的野花儿呢。
杨戬笑着看自己愣愣观花的妹妹，持扇无声地敲了敲她的头。
这么大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在逗孩子玩儿呢，殊不知，人家是在逗你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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