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一伸了个懒腰,稀里糊涂地接过葛亦如递来的合约,翻了两页。满行“甲方乙方”、“权利义务”的,看得她头更晕了。
她索性将合约丢在一边,敞着身子以一种“大”字的姿势倒在沙发里。
半晌才说,陈一一“葛经理,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葛亦如以为她对合约内容有不明白的地方,弯着眼睛轻笑一声,“当然可以,你有什么问题?”
陈一一“其实……刚才堵车的事我是骗你的……”
陈一一撅着嘴,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陈一一“昨天我和男朋友吵架了,心情特别不好,就喝了好多酒。结果他都不关心我,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还把我拉黑了……现在我特别想跟他分手……”
听了这话,葛亦如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陈一一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陈一一“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温柔。你男朋友肯定舍不得跟你吵架吧……”
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便戳中了葛亦如的心事。
然而这是工作,她又不能有情绪。只能抽了几张纸给她递过去,转移话题道,葛亦如“不提这个了,我们讲讲合约的事吧。”
葛亦如试图聊回工作,奈何陈一一是个恋爱脑,悲愤情绪来得是汹涌澎湃。她抖着肩膀,很大声地擤着鼻涕,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
陈一一“他以前对我很好的,从来不跟我吵架,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可是……可是……”
陈一一抽搭着鼻子,陈一一“昨天他忽然就冲我发火了,我不就是关了他的游戏吗?”
陈一一“……还不是因为他一玩起游戏就不理人了,我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答应,这才关的……葛经理,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葛亦如按着太阳穴叹气,撑起眼皮淡淡地答,葛亦如“没有。”
陈一一愤愤拍案而起,陈一一“就是嘛,我也觉得我没有做错!”
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泪又簌簌往下掉,她捂住嘴巴又慢慢坐了回去,陈一一“呜呜呜……你说……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葛亦如“……应该不是吧。”
陈一一“我也觉得不是!”
陈一一丝毫没看出葛亦如话里的敷衍,只撅着嘴自顾自地说,陈一一“不过这次我是不会给他台阶下的!”
…………
葛亦如放弃了挣扎,盯着陈一一不断翕动的嘴唇发呆。
老天呐。
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制裁我。
而不是让我先是被出轨,又是被放鸽子。
临了临了,遇上这种合作对象,翻来覆去地被折磨……
远郊的夜不同于城市中央,只有几点稀疏的光点落在远方。天很阴,失去星月的夜仿佛失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疾风四起,树丛裹一身夜色,顺着风的走向四处摇晃,与葛亦如落在窗上的倒影重合在一起。她抬眼望向那棵树,觉得自己仿佛也被人抽走了生魂一样,失去所有气力。
陈一一家境富裕,从中学时火爆网络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年,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的,没经历过什么低谷期。
她被保护得很好,早已习惯了身边人都围着自己转。
所以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葛亦如当成自己的情绪垃圾桶,从和自己男朋友第一次见面时开始说起,事无巨细一一细数着两人昔日的甜蜜。
好不容易熬到十点,终于到了这位大网红日常直播的时间,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被叫去化妆时,陈一一还没说完,眼神巴巴地看向葛亦如,意犹未尽地说:陈一一“葛经理,要不然今天你别走了吧,等我下播了咱们再继续聊!”
葛亦如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夹,只觉得心力交瘁。
最近她本来就没休息好,经历今天这一遭,只觉得双脚浮肿眼皮发胀。更要命的是明天早上她还得回公司开例会……
不过为了拿下陈一一的独家合约,她还是打起精神咬了咬牙,脸上挤着笑,语气轻松地答道:葛亦如“可以。不过一会儿我们得抓紧时间,签约的事还没定下来呢。”
陈一一拍了拍胸脯,给她打包票:“放心!一会儿你再跟我讲讲你们公司的要求,没问题的话我肯定签约!”
那头的工作人员催她去化妆:不知名的人“一一姐,马上就到点了!”
陈一一应了一声,低头照了照镜子,陈一一“……这眼睛怎么这么肿呀……”
她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往化妆间走。
葛亦如心情复杂地打开手机,想要跟秘书通知一下自己明天去不了部门例会的事。却发现屏幕怎么都亮不起来。
不是吧……
她拧着眉试了好几遍,手机也没有任何反应。
糟糕,好像是刚才那下被摔坏了。
葛亦如将手机放回包里,表情麻木地向后靠去,怔怔地看着窗外飘落的雨滴。
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整个人像是坠入了不见天光的海底。
那些扰人清净的尘嚣都像隔了千丈远。她只能感受得到雨打窗棂、拖着逶迤的水迹,将那些肮脏的,虚幻的,烦闷的,恼人的,不得已的,统统洗刷干净。
她沉浸在夜雨带来的至清无垢中,沉沉睡去。
这边,宋佳运逃离大众澡堂时,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冒雨一路跑回工地,一想到赵哥刚才看他时那种怨毒的眼神,心脏就砰砰直跳。
那个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哥从前在道上混得风生云起,在新区这片颇有势力。依照他的秉性,睚眦必报。倘若宋佳运今晚留在工地过夜,保不准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了。
赵哥随随便便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一面包车的人,到了那时便是他想走都走不了。
宋佳运心事重重地推开工人宿舍的房门。
旁边的工友还在打牌,瞧见他这副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隔壁床位的小哥还问了他一句,不知名的人“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佳运没吭声,一把拎起床上的行李包就往出走。出门后给阿德打了个电话。
阿德刚睡着,本来还是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听他说完刚才发生的事,整个人都精神了。
阿德“妈的……”
阿德骂了一句,忌讳着旁边的人,又压着嗓子悄声道,阿德“不是我说——宋佳运你不要命了吗?你真把他揍了一顿啊?”
宋佳运“……当时那种情况谁能忍得了?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脸上挂了彩,宋佳运一说起话来就疼得龇牙咧嘴的,提起那事就满肚子火。
宋佳运“你是没见着他那股猥琐劲儿,踹他那几脚都算轻的了。”
阿德“宋佳运,”
阿德叹了口气,又改口道,阿德“不不不,您是我宋哥,您做这事的时候没想过后果吗?明天就发工资了,你在这节骨眼上闹出这种事……唉……你啊你……也不怕赵哥把腿给你卸喽?”
宋佳运这才想到工资这茬。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旁边裸露在外的别墅楼板,被雨淋湿成了令人压抑的黑色。宋佳运踩着湿滑的泥土地,每当他拔出陷进泥里的拖鞋向前迈出一步,脚底便会裹上一层新泥。
他的鼻子涨得厉害,只能张着嘴呼吸。赵哥刚才那拳来得特别狠,打得他牙齿磕破了嘴唇,被雨水一蛰,生疼。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成年人的世界,是由无限的欲望与空洞的现实交织而成的。二者之间的位差只能由流动其中的低头示弱与迂回妥协来弥补。
宋佳运,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已经活得这样步履维艰、朝不保夕了,怎么就敢反抗呢?
宋佳运“……阿德……”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斑驳泥渍,哽了哽,忽然没了刚才侠气纵身的气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最后还是哑着嗓子,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宋佳运“……帮兄弟个忙,借我点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