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山也不知是何时,开始觉着那些死气沉沉、冗杂繁琐的老物件儿开始变得有灵气起来了。大概是记忆中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第一次浓妆重彩, 缓缓登台,诉唱离合悲欢时;亦或是某个星月朗朗的夜里,少年手执长扇,薄唇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几支小曲儿时。记忆里,那些暗沉的老物件,伴着少年身上的光,一点一点的明亮起来了。可能是那时,自己便爱上了哪些老物件,和那个似画的少年。
一道略显尖锐的男声自楼梯口传来,打断了张文山的回忆,“哟,张掌柜怎的如此猴急?”。
说话之人身着黑色洋装,身后跟着个微伏着身子的仆从,说话语气带着股子故作的风流之气,与张文山天生自带的风流气不同,这人的风流更像是 刻意做出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怪异。
“我道是谁,原来是王老板,怎么今天起了雅兴,弃了歌舞厅里的温香软玉,跑来了缙云剧社? ”张文山语气不算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
“自是听说这徐老板今日开嗓,特意来一睹这名角儿风采。你是不知北平城里的人啊,都道这人间万千风情自那九重天上洒落,其中三分给了世间这万千女子,余下的七分啊,通通塞给了这缙云徐老板。啧,这连神仙都偏爱的风月佳人,岂是那歌厅里的胭脂俗粉可比拟的?”
被称作王老板那人继续说道:“不过,这名角儿的架子就是大,我这等了许久,却是连片衣角都未曾瞥见。”语气听起来倒是颇为惋惜。
这方话音刚落,楼下便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好巧不巧,正赶上徐老板戏份到了。
台上之人一举一动带着无限风华,薄唇微张, 戏词自他嘴里流出,似是美玉相击,清脆明亮;亦似鹂鸟长鸣,婉转勾人。
张文山静静望着台上之人,他是万人追捧的名角儿,亦是他一个人心尖儿的少年。
“哟,你说巧也不巧,莫不是这徐老板与我有着命定的缘分,我这刚念叨几声,这徐老板便登台了。”那王老板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轻佻。
张文山听了这话,微微眯了眯眼,台上之人带给他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
“王富贵,不想死就滚出去。”少了虚与委蛇 ,声音暗沉而危险。温润柔和的眉眼瞬间凛冽起来 。
“他娘的,你叫老子什么?”
这个名字可谓是王富贵一生的污点,他那老爹,肚子里没几滴墨水 ,偏生一身的铜臭气,便给他起来这么一个名字。
自小便被身边人拿名字打趣 ,长大后这名字更是他的一块痛处,身边的狐朋狗友识趣,出门在外只管叫王老板。王家在这北平也算是富甲一方,自没人去讨这没趣,故意提及他的痛处。
偏生张文山是个丝毫不怕的,王富贵只觉着满腔怒火自胸腹直奔脑门,恼羞成怒道:“怎的,张老板家大业大,在这儿戏园子里,也成了说一不二的主了?”
“呵”张文山冷笑一声,“你倒是说着了,别处我不敢说,但这戏园子,除了台上那个,还真没有比我大的了。”随即招了招手。
登时几位戏园小厮上前道,“王老板,对不住了。”作势便要拉走王富贵。
王富贵见这架势倒也未曾慌乱,“张老板果然大架势,不过您说这徐老板开嗓的好日子,有人砸场子总归不好吧?”
“你倒是敢!”张文山重重的握住木椅的扶手,眸子里卷起几分杀意。
“有何不敢,我这方从戏园踏出门,不过一柱香,便找人来砸场子。”王富贵抬了抬双手,语气轻佻,颇有几分无赖的气势。
“你大可试试。”又一道声音自楼梯口传来,声色带着几分豪放和不容置啄的霸气。来者一身军绿的军装,军帽被随意夹在左手腋下,刀削般的面庞,五官带着几分肃杀之气,黑色的皮靴走在地面上发出“噔,噔”的响声。
王富贵回首刚要发作,一见来人便焉了半截其气势。
“原来是陆师长大驾光临。”王富贵微微伏守作揖“不知陆师长有何吩咐?”语气不自觉便带了几分恭敬。
毕竟在此乱世之中纵是有那泼天的富贵也打硬不过那杆子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