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宴按下电梯按钮时,闻到了指尖残留的定影液味道。
二十八楼的艺术中心正在举办他的个人摄影展《边界线》,而他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手突然伸进来拦住了门。
"谢谢。"
那个声音让林宴的后颈像被静电轻触。他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正在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袖口。男人抬头时,林宴认出了他——周叙白,三年前在柏林电影节有过一面之缘的纪录片导演。
"你的《午夜地铁》拍得很好。"周叙白突然说,眼睛仍盯着电梯楼层数字,"特别是那段隔着玻璃的吻戏。"
林宴的喉结动了动。那部短片里确实有个吻,但隔着地铁玻璃的其实是两个女人的倒影。很少有人能看出那个隐藏的构图。
"你看过几遍?"
"足够多。"电梯停在二十楼,周叙白迈出去时回头,"今晚你会用那台禄来相机拍照吗?"
林宴怔住。他确实在随身包里放着那台老式双反相机,但没人知道这个习惯。
展览开幕后的酒会上,林宴发现周叙白始终站在他最不喜欢的那幅作品前——《浴室》。那是组照里唯一有明确同性肢体接触的作品,但真正私密的部分被雾气模糊了。
"你故意对焦在错误的平面上。"周叙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的威士忌冰块轻碰林宴的酒杯,"就像你总把最重要的台词藏在配角对话里。"
林宴闻到他身上雪松混着暗火的气息。三年前柏林那晚,他们曾在酒吧厕所隔间里接过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林宴刚被人打破嘴角,而周叙白用拇指抹掉那滴血时,指甲缝里还留着剪辑室里的蓝光。
"现在你用什么对焦?"周叙白的手指划过林宴的相机背带。
"直觉。"林宴说谎了。其实自从那次柏林相遇后,他所有作品都多了一层刻意为之的模糊。
当周叙白把他推进暗房时,显影盘里的液体还在晃动。黑暗中,林宴听见胶卷轴滚落的声音,然后是温热的呼吸贴在他没来得及取下相机的那侧脖子上。
"这次,"周叙白的声音像显影液般渗入他耳膜,"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对焦。"
林宴的指尖碰到了定影液瓶子。他知道一旦照片浸入这种液体,影像就会永远固定下来——就像某些瞬间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假装没存在过。
暗房的红灯像融化的铁水,在周叙白的眉骨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林宴的后腰抵在放大机桌沿,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入皮肤。他闻到了两种显影液混合的味道——D-76的苦涩和HC-110的酸,就像此刻周叙白落在他唇边的呼吸,既冷又烫。
"你给《浴室》用了高浓度停影液。"周叙白用膝盖顶开林宴的双腿,手指划过工作台上散落的底片,"所以高光部分才会死白得像被抹去记忆。"
林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三年前在柏林,他们争论的正是这个——周叙白坚持纪录片应该保留所有粗糙的真相,而林宴总在剪辑时删减掉最关键的三帧。
"你还在用那台阿莱?"林宴突然问,手指勾住周叙白的皮带扣。金属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摄影机过片器的质感。
周叙白低笑时胸腔的震动传到林宴锁骨:"现在改用RED了,但..."他忽然抽出林宴扎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我留着你碰过的那卷16mm胶片当测光表。"
暗房门外的脚步声让悬挂的放大纸轻微晃动。林宴趁机反身将周叙白按在冲印池边,打翻的醋酸溶液在瓷砖上漫开刺鼻的气味。他盯着对方右耳上若隐若现的银色耳钉——和当年剪辑室里那枚是同一款。
"你故意选今天来。"林宴的拇指按在周叙白喉结下方的凹槽,那里有根跳动的血管,"因为知道我会展出那组《暗室系列》。"
周叙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定影槽边缘。不锈钢槽沿的寒意让林宴想起三年前冬夜,这人用同样力度把他按在剪辑室玻璃上,而窗外正飘着柏林那年第一场雪。
"我要看你没展出的部分。"周叙白用鼻尖蹭过林宴的耳廓,"那些你裁掉的画幅边缘。"
挂在墙上的温度计显示23℃,但林宴的脊柱像浸在刚调配的显影液里般发烫。他想起自己确实藏了三张底片——其中一张是柏林那晚,周叙白咬着他肩膀时,他失控拍下的天花板。
"拿你的未公开素材来换。"林宴扯开周叙白的领口,犬齿擦过锁骨时尝到了暗房特有的银盐味道。
周叙白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U盘按进林宴掌心:"《午夜地铁》被剪掉的七分钟。"金属外壳上还带着体温,"现在轮到你了,摄影师。"
安全灯突然闪烁起来,暗房陷入更深的红色。在放大机发出的细微电流声里,林宴听见自己说:"最底下的抽屉,编号7的底片盒。"
当周叙白弯腰去拿时,后颈的脊椎骨节在红光中像一串未曝光的胶片齿孔。林宴突然希望此刻有台相机——不是禄来也不是哈苏,最好是台漏光的拍立得,能立即显影出这个注定会再次被他裁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