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追到小苍阁外,苏云锦没有半点听的意思。
“站住!苏云锦!”
云起索性不走了,道:”你今天再走,我马上回去答应刘安!”
苏云锦站住了,只是不转身也不言语。
云起问:“半年了,你不来问我一句为什么?我追着你,你不给我一句解释的机会!”
“我是混蛋,是骗了你,可真的就那么不可饶恕么?还是你从来都是和我玩玩?”
“你娶妻生子,就算我曾经骗过你,你做的这些也不见得多么厚道吧!我若三年前真的死了,尸骨未寒你就另结新欢,你想过我的感受么?”
“你恨我?我还觉得自己犯贱呢,这么眼巴巴地追着你,可你一点都不值得!”
“你接受不了我是一个女人?还是根本就接受不了我云起这个人?”
良久,苏云锦的声音哽咽着传来,一字一顿似乎都用尽了力气 。
“三年前,我看着你面目全非,亲手把你埋葬。你可知道,这三年,我夜夜被那张脸惊醒,原来我守了三年的是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你说我该哭还是该笑?”
“你看护我十年,我自是感激,尽管它是以牧渊的牺牲为代价。十年后,你突然跑来说喜欢我,我什么都记不得,但我心底同样喜欢着你,我已经不是可以恣肆任性的年纪了,有人对我好,我自然想着珍惜。你以为我被男人上过、我必须和一些不喜欢的男人上床,就是一只低贱的兔儿爷么?和那些人的是交易,和穆远,只是我喜欢的人恰好是个男人罢了。决定与你常相守时,我已经说服自己,放弃正常人的生活、放弃娶妻生子,因为我想要你忠贞给我安定,是不是自己该先做到。可你突然摇身一变,说‘苏云锦,我是个女人,意不意外?云起,你瞧得起我过吗?你把我当什么呢?”
云起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苏云锦说得都对,她一向自负,如果多为苏云锦考虑考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只能急急得跑到苏云锦面前,却看见,苏云锦已经泪流满面。
云起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苏云锦看着她说:“我与吴清澜成婚三年,我未碰过她一次,成婚时我们就有约定,结合只是为了苏家与吴国的利益。我就这么一个人,一半给了苏家,一半给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你要叛国我不能同你一起,苏家几百条人命,我不能那样自私,我不是什么厉害人物,甚至……懦弱,所以……我有什么资格叫你拒绝刘安?有蜀国的帮助,你的胜算多些,我希望你活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你好好活着!你明白吗?”
“我不是不愿意原谅你,只是没有意义了,恨你,我才能不去想起有多么想去找你,你的天地不是我,我只能是你的拖累。”
云起已然泣不成声。
苏云锦看着她,十多年了,他见到的这个人无论什么身份,一直自持高傲冷静,而今,他才恍然觉得她不过是个女孩子,没有坚硬的盔甲、卸下屠刀,也需要人保护,心疼一圈一圈勒紧他的心。
十年前的记忆在失去她的三年里一点一点地回来,他这三年并不十分难熬,入眠的时候她会来同他说话,清晨的时候她会在六月花下浅笑,雨天了,她会急急送来纸伞。
他守她三年,是因着她十年长情的陪伴。他背负着自己的命运,卑微而沉重,云起是他唯一的欢喜。
今天,就算她不来找他,他也一样不恨了,对云起,他怎么恨得起来?
苏云锦轻轻拢过云起的肩,听她一声声说着:“对不起。”
突然,十几个黑衣人从水中跃起,招招要取苏云锦的命。
云起武功再高,也敌不住十几个高手的痴缠。
她看见苏云锦遥遥地看着她笑,他在说:“阿起,再见。”
苏云锦放弃了抵抗,剑将要穿透他胸膛。
“不要!”
云起一把抱着苏云锦跃入湖中,黑衣人的剑劈进了她背部。
“阿起,阿起。”
云起眼睛睁了睁又沉沉地闭上。
“阿起,阿起。”
云起努力睁开眼,看见苏云锦紧紧搂着她。
“我没事。”
她环视了四周,他们才一处水洞。
“我们顺着河游出宫了,这里是下游,你不要乱动,我简单帮你把背上的伤包扎了一下,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云起趴在苏云锦怀中,重重的呼吸。
“为什么……”
苏云锦纳闷,“什么为什么?”
云起忍者背上的痛叹一口气道:“为什么总是在后面,上次是屁股,这次是背,都不能躺着睡……”
苏云锦无奈地笑了,为云起在怀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云起却挣扎地起身,虚弱地看着苏云锦,说:“苏云锦你总算对我笑了,你知不知道我天天夜里做梦,都是你本着一张脸骂我。”
苏云锦眼神温柔,看着云起说:“我何时真的骂过你?”
云起趴在苏云锦怀中,深深地吸了口气,满满的苏云锦的体香。
她说:“苏云锦,我好喜欢你。”
人病了,脑子就不清楚了,往日打死都不会说的话,今天竟然这样轻易地说给他听。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情,你都不记得我是谁了,我怎么敢和你说,你就算说喜欢我,可谁知道你是把我当男宠,还是……爱人。你脑子不清楚那会儿,我就算告诉你我是女的,你又不懂男女的事情,说了也白说,搞得我好像诱拐智障人士似的。”
苏云锦眼皮抽了抽,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活该这把年纪了都嫁不出去!”
本来好好的情话,在她嘴里咋这么难听?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外面却传来脚步声。
那几个黑衣人紧追不舍,竟然追到这里。
这洞只有一个出口,苏云锦紧紧将云起护在怀中。
云起说:“是我母亲的人,我们跟他们回去吧,迟早要面对。”
凌晨夜气寒冷,云氏坐在晦暗的大殿里。
她一夜未睡,想着怎样将迷惑她女儿的男人肢解、斩首,折磨致死。
她亲手培养的女儿那么令她骄傲,而今却因为一个男人神魂颠倒,她不允许。
只是这一切在看到云起浑身是血的时候,开始动摇了。
苏云锦跪在地上脊背挺直,云起牵着他的手。
云氏厌恶地看了一眼,吩咐道:“先带国主回去治伤。”
云起道:“死不了。今天不过两种结果,母亲答应我们在一起,或者不答应,无论何结果,我都想同云锦一起面对。”
云氏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压制心中的愤懑。
“好,那我便给你结果,不可能!”云氏道。
“好,那女儿也给母亲答复,女儿认定了苏云锦,母亲答不答应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您若再像这次一样刺杀他,您伤他一分,女儿就自伤一分,您伤他十分,女儿便自伤十分,他若不在了,女儿也随着去了。”
啪,一记耳光想起。
云氏骂道:“你还要不要脸?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吗?”
云起缓缓地直起身子,深深地磕了三个头道:“母亲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云氏闭上眼,终于缓缓地睁开道:“好,你既然话都说成这样,我同意,你去治伤,我有话同他讲。”
云起缓缓起身,直视云氏,道:“女儿知道母亲不会这么容易答应,知道您的担心。只是,母亲想要的女儿同样想要,但如果没有云锦,便是万里山河,我也不要了。”
云起深深地看了苏云锦一眼,面对命运,她同他一样看不见来路,可是,她多想他能比她更坚持,为了他们。
云起走了。云氏坐在高座上俯视苏云锦。
她不得不承认她女儿眼光不错,这个男人隐隐透着傲骨,却眉目慈安是个良善之辈,双目清澈,在这浑浊的世族环境里不可多得。只是,要站在她女儿身边的人,光有这些还不够。
“冷牧太年轻了,许多事情不懂,你配不上她。”
苏云锦微微颔首,笑道:“我知道。”
云氏又道:“她需要一个深爱她并能保护她的人,你不够强大。”
苏云锦说:“是。”
云氏道:“她需要一个没有污点的人,而你……不合适。”
苏云锦保持着脸上的笑意。
云氏笑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离开她?呵呵,别跟我说什么爱不爱的,我从那个年纪过来,知道什么都是假的。”
她嫁了个丈夫,却守了这么多年活寡,最后发现有用的还是自己。
苏云锦沉默良久,说道:“您尽心培育了这么优秀的牧儿,我很抱歉让她的成长偏离您的预期。”
“我也知道我配不上她。”
“但是十多年来我和她兜兜转转还是散不了,我认了,不想再用下一个十年试试我能不能和她分开。”
云氏哑言了,如果不是这个小子要撬走她的女儿,她会为这样的回答鼓鼓掌。
云氏道:“你有妻子孩子。”
苏云锦顿了顿抬头直视着云氏,诚挚地说:“我今生的妻儿唯云起能给。”
云氏这般年纪,有些话不必说明她已明白。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像之前剑拔弩张。
“冷牧有她要守护的子民,你们的事,我不能答应,你好自为之吧。”
话已至此,苏云锦沉默良久,终于顿首,由衷地道一声:“谢谢。”
冷珏从里间出来,看着苏云锦离去的身影,笑着同云氏说:“我早与你说过,这孩子聪慧得很。”
云氏服身叫一声:“夫君”,叹了口气道:“牧儿若是选择刘安,以后的路好走许多。”
冷珏摇摇头道:“你若是叫她离了苏云锦,她怕是路都不给你走了,你自己的女儿还不知道?这个人能让她痛苦煎熬,也必将让她充满力量。”
随后又对着云氏一哼:“这个女婿不管你满不满意,我是十分满意的。”
夫妻两相视一笑,说起了今年新酿的醇酒。
云起趴在床上,时不时地摇头叹息,自那日苏云锦从母亲殿里回去,就没来找过她。
她派影卫去看苏云锦是不是给灭口了,可影卫说苏云锦天天上下朝规律得很。
这么说母亲答应了?可母亲几日来却不再提起这事。
难道苏云锦真的没骨气地屈服于母亲的淫威之下?
正在她天人交战之际,翠翠欢喜地道:“国主,咱家公子回来了!”
云起眼角抽搐,这丫头真不见外。
云起瞥见苏云锦的淡蓝衣角,却转过身不理他。
苏云锦状似遗憾地说:“哎哟,这真是伤得重,连人哑了。”
见云起没反应,又感叹道“本来就脾气不好,连话都说不了了,以后脾气就更糟了。”
云起气得起身,却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抬头撞见苏云锦心疼的目光。
云起挑眉哼哼:小样!
“苏大人今天怎么有闲工夫来看我这不中用的人?”
苏云锦嘴上道:“不中用的人自然要不中用的时候看。”手下却将云起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伤口着风。
云起一脚踢开被子,道:“别盖了,伤口都要捂烂了。”随即,眼珠子一转,眼神示意了翠翠出去。
自个儿往床里挪了挪,笑眯眯地冲着苏云锦道:“喂,上来。”
苏云锦一本正经地说:“男女授受不亲。”
云起鼓着腮帮子不屑道:“假正经。那时候是谁说总有第一次的……”
苏云锦眼观鼻鼻观心地说:“我那话是对一个男人说的。”
云起郁闷地呼出一口气,这男人脑子清楚的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苏云锦起身坐在了她床头,低头宠溺地看着她,眉目温柔。
云起像只蜗牛似的慢慢挪到苏云锦腿上,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喂,我娘那天是不是答应你了。”云起问。
“一半。”苏云锦道。
云起皱眉,“什么叫一半?”
苏云锦道:“她若不答应,那日我便出不了殿门。她叫我好自为之,便是要拉回你之前追着我满世界跑时丢掉的身价。”
云起起身捧着苏云锦的脑袋笑道:“哎呀,来让我看看你这颗脑袋咋长的,若是我听她这么讲铁定绝望了。”
苏云锦抓住她的手看着她道:“若是你怕是抡刀子挨个问候我家里人了,上次我爹差点就被你骂哭了。”
云起心怀鬼胎地道:“谁说的,我都请他喝茶了的。”
“苏林海。”苏云锦将云起塞回自己怀里,拉起被子盖上。
“苏云锦……”
“嗯……”
“苏云锦……”
“嗯。”
“苏云锦……”
“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想叫叫。”
“苏云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