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天空就快要吞噬了他,韩信手中的易拉罐被他捏成了一团,他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随手一扔,只听金属相撞的声音,易拉罐滚落在了垃圾桶旁。
真是老天都跟他作对啊。
他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就在几分钟前,他看见了杨玉环一瘸一拐地从李白的车上下来,脖子上围着一条长长的围巾。
雪地里,李白就站在她对面,她脸上挂着恬静的笑,但李白的表情却很平静,很自然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围巾,她没有躲,后天李白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回了银座。
她站在雪地里搓着手哈气,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出来并坐上了他的车。
等车子扬长而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雪地里半个小时。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
.......
因为和阿强许久没见面,杨玉环的心情也好了不好,本来阿强是直接送她回莱茵花园的,但阿强看她脚一瘸一拐的,强行要带她去医院照个片。
没想到诊断出伤了韧带,阿强便让她门诊大厅等他,他去帮忙拿药,她就百无聊赖地坐在休息椅上看大厅电视里的新闻。
当有关李氏财团欠债被收购的新闻放出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了,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竟会发生这么一个事,她急忙想跟家里打个电话,又想起自己手机没电了,阿强许久未回来,她便向身旁的陌生人借了手机。
她拨给家里,没人接。
她拨给母亲,关机。
她拨给李父,空号。
不知为什么,她心没来由的慌,直到一群警察走到她面前问道:
“请问你是杨玉环小姐吗?”
她抬起苍白的脸,点了点头,大厅里的人们皆往这边看来。
“还要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领头的警察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
她被带到了警局,莫名其妙的,她连原因也不知道。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无意冒犯,那个在坐笔录的警察却朝她投来同情的眼神。
“李客是你继父?武蕴宜是你亲生母亲?”
他的声音却很严肃。
她茫然地点点头,审讯室里的灯光照得她眼睛有些酸。
“请回答我的问题。”
“是。”
对面的警察在纸上写着什么,又抬眸看了她一眼,将圆珠笔收入笔帽内。
“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突然站起来,她也站了起来,想要追上去,奈何脚伤让她追不上警察的脚步。
“你怎么也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
她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警察停了下来:
“李氏财团原董事长李客携卷巨款带着亲眷逃跑,欠下了一个不小的数目,但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写的是你的名字,所以,你懂了吗?”
“所以,那些债现在变成了由我来还?”
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但她想不通,公司的法人代表,为何是她的名字?
“不过原公司已经破产处理被收购了,目前你仍持有的股份将作抵押。”
警察留下一句话:
“已经有人来接你了,你走吧。”
说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她转过身,看见了提着药袋的阿强。
“李白呢?”
她问道,眼神里流露出不解。
……
几个小时前的周家,这座在民国时期就在这座大城市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世家,隐匿在一座山清水秀的地方。
十多年前有着一条轰动全市的新闻,原南方大学著名汉语言文学教授周月盈,在一个夏夜里跳海自杀,尸体经法医检验,发现了周月盈的胃里有着很多未来得及消化的精神药物,当时,周月盈被判定死因——重度抑郁症加上先天性心脏病,因过度食用精神药物,导致心脏急性衰竭,神经紊乱,自杀。
李白甚至都还记得那个新闻,那时的他还刚做完心脏移植手术,坐在病床上,看着电视里的新闻主播谈论着周月盈这个人,电视屏幕上的现场,他的双眼猩红。
这些人怎么能够对着他母亲这样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他们凭什么?
可当时的父亲却这样告诉他,你母亲是因为重度抑郁症去世的,孩子,你不要自责。
他怎么能不自责,他为什么就不早些发现?母亲与平时的不同,他不能忘,也忘不了,他那样美丽温柔的母亲,就这样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消失……
李白站在周宅的大门前,整座宅院还保留着民国的建筑模样,占地却达数百公顷,掩映在白茫茫一片的山之中,显得肃穆庄严,带着凝重的历史厚重感。
他微微抬眸,便看见了大门上的牌匾,那“周”字,都是用金敷就而成的。
周家,这个对李白来说,似家,而又非家的地方。
这是一段久远的故事,属于这个书香门第的世家中,有着一位名叫周月盈的大学教授,而这位大学教授,却嫁给了一个与自己门不当户不对的商人,商人是她曾经的学生,并小她三岁,可周月盈却违反家规,与商人坠入了爱河未婚便诞下了孩子,这种有违家风的事,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周家必然接受不了,因此被周老爷子与周月盈断绝了父女关系,甚至在自己曾经的爱女的追悼会上,老爷子也没有现身。
而当年的周月盈,便是李白的母亲。
山上的温度很低,管家带着他穿梭在不同的回廊上,整个大宅是古典与现代相结合,回廊上挂着风铃,廊壁上描着精细的花纹,而大宅的中心地区却有着一座喷泉,喷泉四周栽种着南美洲的蕨类植物,在白雪覆盖间仍旧绿油油的。
整座宅邸肃穆极了,老管家戴着金丝眼镜,身上的服饰也是民国时期的,李白突然想起母亲曾经压箱底的一件云绣团花旗袍。
当他见到周老爷子的时候,周老爷子正拄着拐杖修剪着瓶子里的鲜花。
“老爷,小少爷来了。”
管家在一旁提醒道,李白微微皱眉,这个称号他很不喜欢,但他也必须接受,他母亲是周家的幺女,上有三个兄长,而他是周老爷子最小的外孙。
“外公。”
他站在原地开口道,看着修剪花枝的老人,穿着一身传统的民国时期的服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背梳在脑后,更显得精神抖擞,手指上戴着玉扳指。
而周老爷子连眼睛都未抬一下,仿佛没有听见李白和管家的声音。
“连花儿也受不住这寒冷的冬天了。”
“咔嚓”一声,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他手中的花剪剪下,滚落到李白的脚边。
老爷子终于抬起精明的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
大概有十多年没有见到这唯一的外孙了吧?如今他老了,李白却又长大了。
卓越的身高,俊朗的外表,以及,他最近有所而闻李白的一些成就之处。
不错,这该是他周家人的样子,不过一见到他,不免又想起他那亡女来。
“回来了?”
老爷子坐在了红木椅上,旁边的侍人用紫砂壶给他沏了一壶茶,老爷子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说道。
“若不是有求于我,你这小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到我这深山老林里来。”
老爷子的话像是自嘲,却针针见血,他不用看,也知道李白回来的目的。
“外公,我差一步就可以查清了当年母亲死的真相。”
李白淡淡道,一说到去世的母亲,他心绞痛至极。
老爷子愣了一瞬,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虽然周家世代不从商,但在商界,周家人有着许多眼线,周老爷子虽然住在这看似隔绝世俗的世外桃源,可心里明白得很。
“听闻你收购了你父亲的公司?”
“是。”
“杨家那丫头在你手里罢?”
“嗯。”
周老爷子多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可谓是波澜不惊,仿佛在回答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在和他打心理战。
“当年杨家那丫头才只有七岁。”
李白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
老爷子不免感叹,面前的人,既有着李客的狠戾,也保留着周月盈的善良,不过,狠戾大过善良。
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敢下手,可也想着救杨家丫头一条小命。
周老爷子明白,李客必然会带着家人逃往国外,而公司的法人,顺理成章地会改成杨家丫头的名字,到底是武蕴宜的亲生女儿,如此狠心,周老爷子也感到咋舌。
“我不能放弃每一条线索。”
李白道。
周老爷子知道李白想给当年的案件翻案,还死去的周月盈安息。
当年的周月盈,不是自杀,而是被谋害,母亲的死相,明明不是淹死的症状,真正淹死的人会把身体蜷缩成一团,脸成苷紫色,手指会成鹰爪状,法医明明检测出了这些,却宣称周月盈是自杀跳海,再美国留学期间,若不是李白调出了当年的检验报告,他还不知道当年经受这个案件的法医拿了封口费,而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当他看到鉴定表上家属的签名栏上签着李客的名字时,他就认定,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害死自己亲生母亲的凶手之一。
可他终究是他的父亲,他做不到送自己亲生父亲去监狱的事情,他只能,将他从高高的位置上拉下来,将他一生的心血悉数毁,他的荣耀,他的金钱,哪一样不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最后却是母亲为他人做了嫁衣,他怎么能让他好过?
但李白不会放掉其他的凶手,母亲胃中的药物,他必然会查出来。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帮你?你母亲已经被我逐出了周家,你也算不得是我周家的人。”
周老爷子笑了。
“因为我有自信让真相水落石出。”
“果然还是年少气盛,”老爷子站起身,“不过,有我当年的样子。”
因为周家始终坚守着不从商的理念,年轻时候的他也曾违背过家规经商,也有了一些成就,不过,最后还是败到在了封建的家规下。
周老爷子走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
“这卡里面有两千万整,本是我留给你母亲作嫁妆的……”周老爷子突然顿了一下,不说了,陈年旧事的提起,只会让当下的人更加寒心,
“密码是她的生日。”
周老爷子将卡塞进李白手里道。
说着拍了拍李白的肩膀,离开了。
……
莱茵花园已经被警察给封锁了,还围了一群记者,那记者一看到她,便纷纷朝她奔来。
“请问您是李客的女儿吗?”
“这次李客卷款跑路您是否知情?”
“……”
杨玉环一瘸一拐地往阿强的车方向跑,飞快地关掉车门,那些记者还在拍着车窗。
她对上看着前排的阿强,眼神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慌张。
本以为今天只能住酒店了,可那一群记者穷追不舍,临海别墅是回不去了,阿强只好将她带回了附近李白的公寓里。
他将钥匙给了杨玉环,让她现在这里安顿一晚,记得把门锁好。
当她在公寓里的沙发前坐下的时候,脑袋里还是懵的,今天发生的事太突然了。
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轻易睡觉,在公寓里找到了数据线给手机充电,浏览了一下城市的新闻,才知道李氏财团已经破产……
窗外的雪落无声,她冷得打了个寒战,顺手打开了暖气,她甚至都不敢开灯,怕楼下会有人看见她。
窝在沙发里,手机屏蔽照亮了她紧张的脸庞。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丝动静,有钥匙扭动的声音,她关掉手机,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门开了,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白。
他看见了沙发上直盯着他的杨玉环,公寓里没开灯,她甚至连窗户也拉上了,一双手紧抠着沙发的边缘,紧张地望着他。
“怎么不开灯?”
李白拖下马丁靴,穿上了玄关处的拖鞋,望了杨玉环一眼并朝她走来,他虽这么说,自己却没有主动开灯。
李白本来有一双浅色的瞳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杨玉环觉得此刻他的眼神就像黑夜一般漆黑,难以捉摸。
他往这边走的时候,她莫名往后躲了一下,此时李白突然把灯按亮了,突然的光线刺得她眯了眯眼睛。
李白将自己的外套脱下随手甩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的公寓?”
她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让阿强带你来这里躲的。”
他好笑道,却一直在脱掉厚重的衣服,只留一间灰色的毛衣,当着她的面,他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家里怎么这么热?”
他问道。
“外面的那些人……”她问道,“哦,我开了暖气。”
李白这才盯了她一眼,还围着那条驼色围巾,羽绒服也没有脱下就坐在了沙发上,他眉头皱了一下便转瞬既逝。
她好像很怕冷的样子。
可杨玉环却将他的眼神读出了她弄脏了沙发,赶紧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
没有人会喜欢其他人在自己的家里为所欲为的吧,她了然。
他走近,微微俯身,盯着她的唇,问出了自己很想问的问题:
“你嘴上的伤口怎么弄的?”
他这么一靠近,被韩信亲怕了,她便不禁捂住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过反常,忙放下自己的手掌。
“我上火。”
她撒了个慌。
但李白却勾了勾唇角:
“是韩信吧?”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当然她没说出口,有种被抓现行的感觉,恼羞成怒,偏偏那个人似乎还识破了她的谎言。
但她很快沉住气道:
“我说这是他揍的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