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医院的单人病房内安静极了，只听到医学仪器发出的声音。

萨博觉得眼皮好重，浑身使不上劲，他很想睁开眼睛，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但是，他没有之前那么慌了。虽然身体各处都传来不同程度的疼痛，但他知道他还活着。

一道熟悉的气息就在他的身边，那人一直在旁边陪着他，似乎在随时等待着他的醒来。

萨博知道自己迟早会醒来，可是一想到自己只要多昏迷一会儿，他的担心就会多持续一分。一个屏气，他攸地睁开眼睛，先是缓缓打开一条缝，看到了面前模糊的男人轮廓。

随后，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睫毛在轻微颤抖。一秒、两秒、三秒，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明晰，他看到了一双写满了疲惫和担忧的眸子。

“萨博，你醒了！”龙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萨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但他肯定，他昏迷了多久，龙就担心了多久。

好像好久都没见到他了，久到自己差点都忘了他的气息，他的嗓音，以及他这个人。但一看到他，所有的记忆都汹涌而至。

几天前的，几个月前的，甚至五年前的记忆全都浮现在脑海里，他终于记起了五年前自己救的人是谁。原来，自己和龙先生的缘分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

“龙先生……”他有很多话想跟龙说。想跟他说，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自己有多希望他在身边；想跟他说，在坠楼之后陷入昏迷时，在黑暗之中，自己是多么的孤单；想跟他说，他呼唤自己的时候，他全都感受到了，正是这股力量将他从危险的境地拉了回来……

想跟他说，好多好多的心里话，可到了嘴边，只呢喃出三个字。千言万语，都凝结在了不言中，隐匿在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中。

“萨博，别说话，我去找医生过来给你诊断一下！”龙慌乱地从病房里疾步而出，不一会儿，医生就匆匆赶来。

医生给萨博检查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宣布道：“恭喜龙先生，您夫人很坚强，醒过来基本上就意味着没事了，再住院几天持续观察没有其他情况，就可以出院了。”

萨博觉得头痛，胸口痛，浑身都痛。昏迷的时候，意识不清，没有什么痛觉。现在，一切痛感都齐聚，虽然远不及曾经承受过的痛苦，但毕竟已经三年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了，这种程度的疼痛还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把医生送出去之后，龙坐在床边，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的气温仿佛就这么一点点地升高了。

“痛不痛？”龙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关切地问道。

萨博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不痛”

“到底痛不痛？”龙拧眉再问。

萨博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勾起一抹微笑，湛蓝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忍着痛意，从床上爬起来扑到龙怀里“龙先生在这陪着我的话，就不痛了。”

龙小心翼翼地把他揽到怀里，轻轻揉了揉他的胳膊，感受到少年轻微的颤抖，心里的自责更甚，“谁给你的胆子，敢从楼上跳下来？”

听着龙责备却又满含关心的话语，萨博突然感觉有些心酸，过去的十几年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的伤势，家族的重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多少次死里逃生活下来的，自己也早就不关注伤痛的问题了，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人因为自己受伤而担心甚至是自责。越想越委屈的萨博嘴角向下一撇，鼻子一酸，眼泪就滚落下来。

看到萨博的眼泪，龙瞬间就慌了神，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弄疼你了？”

萨博摇了摇头，把脸埋进龙的胸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汹涌的泪水，伸手抓着龙的衬衫，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珠，抽了抽鼻子，带着浓厚的哭腔：“当时那种情况，别说是二楼，就算是十二楼，二十二楼，我也敢跳！”

看着怀中刚刚止住哭意的少年，龙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只是从二楼摔下，就让自己差点失去了他，如果再高一些，那后果不堪设想。把头埋进萨博的颈窝，少年身上特有的青草的气味让龙稍稍安下心来。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克尔拉从门外冲进来直奔病床，她的眼角泛红，嘴角向下耷拉着，一看就是要哭出来了。

萨博从龙的怀里坐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克尔拉。上帝啊，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克尔拉的眼泪，天知道克尔拉哭起来有多难哄。

“克尔拉，你…你怎么来了？”

“呜……萨博君，我还以为你要死掉了，昏迷了三天，太让人担心了！”

克尔拉扑到萨博腿上放声大哭，泪水很快就浸湿了薄被。萨博感觉有点头疼，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安慰着。龙见此情景，起身走出病房，给他们两个一点独处的时间。

“好了，克尔拉，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克尔拉闻声抬头，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她一把揪住萨博的耳朵，“你还好意思说？！我第一次来看你的时候，你还躺在重症监护室呢！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帮你请假的！”

萨博抬手想要拯救自己的耳朵，呲牙咧嘴地说道：“疼疼疼疼疼！克尔拉，我的耳朵是无辜的！我错了，错了！耳朵，耳朵要掉了！”

克尔拉松开了揪着萨博耳朵的手，微微撇了撇嘴，收住了眼泪，“话说回来，萨博君，五年前的事情……”

“啊，都想起来了，当初救过谁，杀过谁，全都记起来了。”

“那，你还要继续和他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

“可是，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他……”

“克尔拉！”

察觉到萨博的语气不对，克尔拉止住了话题，抬头看去，对上了萨博冰冷的目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眼神了，但她深刻地记得，在第一次见到萨博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所有人，仿佛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实际上，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的人，大多都真的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尸体。

“……对不起。”无论过了多久，她终究是怕他的，怕他变回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炼狱修罗。

“这个话题，以后不准再提。”

“知道了”

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对方，萨博有些无奈地靠在床头，放软了语气，“抱歉，吓到你了。不过，以前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提起了，尤其是不要在龙先生面前提起。”

克尔拉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萨博君，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目送克尔拉出了病房，萨博低头看了看手机，龙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说是要去办点事情，让他自己好好休息。

给龙回了一条短信，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略微思考了一下，萨博拨通了离风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