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累

染辞有史以来第一次遇上了这种情况。

这天和平常一样，染辞打算跟着名风一起出去街上巡逻，顺便找找有没有三大家族的踪迹，谁也不知道寄信的墨韵什么时候回来袭，最好还是先下手为强。

至于为什么亦王子之前没有把事情告诉给女王，理由还真是清奇。

他说:“我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母后，而不是总是被她保护，只要我能为她分担一点，那就算是一点，我也要坚持。”

其实还有几点原因，亦也告诉他了。

首先是三大家族只对王室贵族出手，从没有伤害过民众，所以民众是安全的。

还有一点那就是女王其实早有意思搬迁南区的民众到北方，然后摧毁南区，重建辉煌。听起来和废墟区的爆炸案有点像，不同的是废墟区爆炸时里面都还是人，而未来摧毁南区时这里不会有一人伤亡。

但就目前南区民众的经济来源来看，这一点似乎不太现实。不到必要之际，南区还是会继续维持下去。

所以亦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他虽然没有把这事告诉女王，但是暗地里已经知会过札王子了。如果三大家族做得过了火，札王子也不会让南区沦为三大家族的地盘。

结果就是他们前脚刚踏出城堡的大门，铁栅栏还没关上，一声巨响。

突然之间，火红的火焰在他们身后点燃天际。

名风还在发愣，染辞却已经看见了不速之客，对他道:“名风，你快回城堡救亦王子，他们先交给我。”

名风回过头，看见墨韵一身红边黑风衣，双手插兜，长黑发被红丝带扎成高马尾，忽略他身后那三个黑衣蒙面人，他看上去就像是前来赴宴的贵族公子。

名风点点头，等他把亦王子救出来，他立刻回来支援染辞。能接直属于女王的命令的人，他相信绝对不会差。

名风只道了句小心，便往城堡赶回去。

染辞拦住了墨韵一伙人。

墨韵笑嘻嘻地看着染辞，道:“翼主教，我还以为我那封信会让你被关进监狱失去自由，看来我也有算错的时候，上一局算你赢了。”

染辞不想和这个神经病攀比，嘴里放狠话谁不会啊:“不好意思，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墨韵涂了口红，使他的薄唇鲜红欲滴，只见他弯起嘴角，好像很好奇的样子:“那么谁才配做翼主教的对手呢？”

染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墨韵还在滔滔不绝:“我这人有个小癖好，就是打听别人的八卦。像翼主教这般宁愿隐姓埋名不求回报地执行高危任务的美人，我怎么会不去了解呢，对吧？”

“花狐狸与冷美人在斯库学院相爱相杀的故事当年在斯库学院可有名了，可惜学生们喜新厌旧，不久就把这个故事忘了。”

“我猜那个配做翼主教对手的人，就是他吧？”

墨韵双手比肩举起，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天空暗了下来，乌云弥漫在空中，遮住了阳光。看上去就像是要下大雨，住的离城堡近的人家早就对城堡外总是会站着奇奇怪怪的人已经没有新鲜感了，自从第一次的因为魔法实验失败而造成的城堡爆炸后，此类事件常发生。所以他们只是匆匆往外瞥了一眼，就关上了窗户。

狂风吹起的街道上的灰尘，此时的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了，他们见天气不好，纷纷找地方避雨去了。

染却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他的眼睛只在一个人身上。

凌霄。

白发碧瞳，凌霄的肤色偏白，嘴角的那一抹红被衬得鲜艳无比，也刺眼无比。

怎么回事？不是叫他回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在三大家族的人手中？为什么要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

染辞自负一向聪明的大脑被一连串的为什么填满，无法再去思考别的问题。

凌霄来时穿着一件白色风衣，上次分别时因为在下水道把白衣弄脏了，但是绝对没有缺一个口。

凌霄被一个墨韵用画地为牢的魔法困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他只是看着染辞，眼神里写满了他想说的话。

对不起，明明是想来保护你的，没想到却连累了你。果然，我还是在废墟区里的那个无法保护任何人，包括自己的那个没用的男孩。

染辞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在自责自己，明明知道凌霄使用了王室那个不适用于非王族血脉之人的魔法，魔力还没恢复完全，可他居然丢下凌霄一个人，让凌霄一个人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他们都在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对方。

墨韵玩味地观察着这对苦命鸳鸯，打断了他们的深情对视:“好了好了，别看了，再看你也救不了他，你没有魔法石，能干什么？做个交易吧，翼主教。”

染辞收回看凌霄的视线:“你想干什么？”

染辞觉得这人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认输，或者让他无条件让路好让他把染辞身后的城堡炸个精光。

墨韵正要谈条件，一个蓝风衣的男人忽然出现，魔法的力量还萦绕在周身，抬手就是给墨韵一个巴掌。

墨韵被打的七荤八素摸不着东南西北，捂着脸怒视那刚出现的男人，对上男人那双染上薄怒的蓝眼睛是一瞬间就怂了下来，双膝跪地，低垂着头，就像一个认错的孩子。

“哥哥……”

亚迪是墨韵的亲哥哥，同父同母，不像宵只是礼家族外系的儿子，他们的父亲是礼家族现任家主，亚迪可以说是除了家主以外掌权最大的人，也是墨韵从小最尊敬的人。

墨韵有时闯了祸连家主父亲的话都不听，只有亚迪来了，他才会变乖。

慢慢地，墨韵只听哥哥的话，甚至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哥哥，谁敢靠近亚迪那么那个人最后的下场一定会被墨韵整得很惨。

可以想象一下亚迪身边那三个侍卫最初的悲惨生活，好在亚迪及时发现墨韵在针对他辛辛苦苦挑选出的三个侍卫，完全不用喝止，只用轻飘飘一句话，墨韵就会老老实实改过自新，转头就对哥哥的侍卫们亲切无比，和之前那个争锋相对的人判若两人。

墨韵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哥哥生气不理他。话是这么说，墨韵也只有在哥哥生气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之后就会把这件事记录在他那本“会惹哥哥生气的事”的笔记本上，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亚迪冷着脸:“谁让你私自行动的？你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墨韵在亚迪面前认错态度一向良好，双膝跪地地往前挪靠近亚迪:“哥哥我错了，是我私自行动给哥哥添麻烦了，绝对不会再犯了。”

亚迪这回是真生气了，他看了一眼凌霄，又看了一眼染辞，最后才让墨韵起来，墨韵就是死赖在地上不起，道:“哥哥先答应会原谅墨韵，墨韵就起来。”

亚迪简直想捂脸，现在这场面很尴尬啊，搞得像他在家暴一样，直接一把将墨韵拉起，小声道:“回去让父亲收拾你，等着挨罚吧，现在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墨韵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他不想让父亲来罚，他想要哥哥罚他。

亚迪看向染辞，提出了交易:“染辞·翼是吗？你想救这位冷美人吗？”

染辞蹙眉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亚迪直接从墨韵的侍卫手中抢过了画地为牢魔法的控制权，指尖微微一勾，凌霄就感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几乎窒息。

亚迪微微一笑:“三大家族目前为止还不想对王室的人动手，当然，我弟弟不懂事，今日的冒犯，还请亦王子见谅。”

墨韵见哥哥为了自己低头，又喜又气，张嘴就要说话，被亚迪一个眼神憋了回去。

名风在亚迪出现后不久就带着毫发无损的亦来到城堡外，站在染辞后面，旁观着眼前的一切。

亦不满到:“我可没看出来你们有这个意思，近十年来，你们什么时候停止过对南区的压迫？”

亚迪道:“信不信由你，亦王子。接下来我要做的，是交易。”

凌霄那边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染辞想也不想直接道:“你放过凌霄，我随意。”

亚迪目的达到，打了个响指，对凌霄的束缚全部消失，凌霄被突如其来的空气呛得直咳嗽，依旧是说不出话来。

染辞给名风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向了亚迪那边。这也就意味着，他是自愿走向三大家族，走进无底的深渊。

名风只是默默地施魔法，把凌霄拖了过来。凌霄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身体的每一步都在违背他的意愿，他不想，他不想让染辞来换自己，他宁愿去死，也不要连累染辞。

他又搞砸了一切。

染辞和凌霄擦肩而过时，那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痛快地落了下来。

这一场交易应该是一场愉快的交易，因为南区根本斗不过三大家族的人，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有人质，三大家族的人完全可以直接动手把人抓过来，但是他们选择了交易，一场对他们来说亏损的交易。

亚迪带着人离开之前，道:“亦王子，这场交易，以示三大家族暂时求和的心意，请您笑纳。”

他们走后，名风把限制在凌霄身上的魔法解除，之前为了防止凌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才施加的，不料魔法一解除，凌霄直接腿一软跌坐在了雨水中。

名风担心地看着他，雨水源源不断从他那张被称为冷美人的脸上流下，看起来就像是在哭。

也许真的是在哭。

亦在积水中狠狠地跺了跺脚，踩起阵阵水花。

名风又看向自家王子，听见自家王子道:“心意？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心意？倒是一个人都别带走啊去你的心意！”

名风还是第一次见自家王子这么生气，难免有些意外，然而更大的意外还在后面。

整齐划一的脚步踏着雨水，刺破雨幕而来。

北区的军队，抵达南区。

名风见到了是个几年没见的札王子。

札打着一把黑伞，名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虔诚地行礼，一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道:“干的不错，名风。”

名风突然被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谢殿下夸赞。”

札微微一笑，走过他来到亦的面前，一把黑伞遮住了两人头顶落下的雨点。

亦看见许久未见的王兄，垂头丧气道:“抱歉王兄，我不该逞强的，染辞……染辞被三大家族的人带走了。”

札的手搭上他的肩，手心的温度传达到亦的心里，一时间，冰冷的雨天不再冰冷。

札也有些自责:“亦，抬起头来，你没必要自责，是王兄的错，没能及时赶来。为了弥补我们的错误，把一切告诉母后吧，亦……”

亦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头:“嗯……好……”

札欣慰地看着弟弟，最后看向了坐在雨水中的双眼无神的凌霄。他似乎打击很大，大概是无法接受目前这种情况吧，要是自己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城，染辞或许还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札为了不让声音被雨水的哗哗声掩盖，提高了声音对凌霄喊道:“凌霄，你可没跟我说过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凌霄麻木地转过头看向札这边，脸上流下的雨水仿佛泪水一般地顺着脸颊滑落:“札王子……”

“你还记得你请求我帮忙时是怎么说的吗？”

在离开王城之前，凌霄请求札帮自己一个忙。

老实说，他也算是利用了札的王子身份。那时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南区找染辞，但是辞去骑士团团长的职位需要走很多流程，他怕时间来不及，他担心染辞会在这期间出事。

他便把辞呈交给了札王子，让他直接代为转交给女王，札答应了。

凌霄在出发前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凌霄按自己的速度赶去南区，怎么说也要一天以上的时间。他便又去求札，让他把魔法咒语教给自己。

札不是个喜欢做亏本买卖的人，他问:“你能给我什么？生命我可不要，你已经把生命给了别人了。”

这个别人不是其他人，他们都清楚是谁。

凌霄道:“我已经辞去了团长的职务，那么，只要染辞相安无事后，我便会追随王子殿下您。”

札又问:“要是染辞没有如你所愿呢？”

凌霄一愣，依旧道:“我依旧会追随殿下。”

札摇摇头:“染辞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能会不如从前，那时我还要你追随我干什么？”

凌霄又是一愣，随后道:“染辞若是出事了，我不会选择消沉，我会振作，像从前一样，不只是追随殿下，也为染辞报仇。”

现在札就站在凌霄的面前，让凌霄想起他所说过的话。

凌霄的眼神逐渐有了神采，他想起了染辞，那个浑身是光、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的目光的人。

说到底，把自己从废墟区的阴影里拉出来的人，还是染辞。

他大概是因为只有自己更优秀才会让染辞的目光只集中在自己身上所以才拼命努力的吧。

所以，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