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明月带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离开了相府。她原本是兴师问罪去的,打算好好羞辱一番那个让她在马球会上失了颜面的苏家痴女,可结果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出成气,反而被对方那副又傻又邪门的样子搅得心烦意乱。
回宫的路上,她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苏莞泠解开九连环的那一幕。那双眼睛,清澈得近乎空洞,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专注,最后那声纯然的惊喜“圈圈掉下来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可又挑不出具体的错处。难道真如宫人私下议论的,这苏三小姐是“痴人有痴福”,傻到极致反而通了某种诡异的窍门?
这种认知让拓跋明月非常不爽。她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别人的敬畏或奉承,却从未遇到过这样一种“对手”——你骂她,她好像听不懂,只会瑟瑟发抖;你想用难题刁难她,她居然能用最蠢的方法误打误撞地解决!这让她有种无处着力的挫败感。
接连两三日,拓跋明月都有些心气不顺,连平日最喜欢的骑马射箭都有些提不起劲。她贵为公主,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之人,但真正能让她觉得有趣、值得交往的同龄人却寥寥无几。那个苏莞泠,虽然是个痴傻的,但……似乎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贵女们,要“干净”那么一点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又过了一日,宫中举办小规模的花宴,邀请了些宗室子弟和重臣家眷。拓跋明月本不想去,但耐不住母妃催促,只得懒洋洋地出席。宴会上,果然又是一些虚情假意的吹捧和暗藏机锋的攀比,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盘中的糕点。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听到邻座两位郡王夫人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苏相家那位三小姐,前几日在府里解开了明月公主赏的九连环呢!”
“真的假的?就那个‘三痴’小姐?她能有这本事?”
“千真万确!公主亲自去的相府,亲眼所见!虽说解得慢了些,模样也痴痴傻傻的,可到底是解开了!都说她病了这一场,虽没全好,但偶尔灵光一闪,也是有的……”
“啧啧,这可真是奇了……看来苏相府上,风水养人啊……”
这些话飘进拓跋明月耳中,让她顿时竖起了耳朵。她赏九连环本是为了刁难,怎么传到外面,倒成了她赏识苏莞泠才特意去考验,而苏莞泠竟还“不负所望”地解开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若是往常,有人敢如此曲解她的意图,她早就发作起来。但此刻,她看着那两个夫人脸上并非嘲讽而是实实在在的惊奇和几分对苏相府的重新审视,心中那股邪火不知怎的,竟慢慢压下去一些。她忽然意识到,苏莞泠解开九连环这件事,经此一传,在外人眼里,非但没有损及她公主的威严,反而阴差阳错地给她营造了一种“慧眼识珠”(尽管识的是个“痴珠”)的名声?甚至……还隐隐抬了苏相府一下?
这个发现让她心情更加复杂。她讨厌被利用,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她也并没吃亏?
宴会进行到一半,有宫女奉上新贡的蜜瓜,清甜爽口,众人皆赞。拓跋明月尝了一块,忽然想起那日去相府,似乎看到泠香阁院角种着几株甜瓜秧,长得蔫蔫的。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那种痴傻人,怕是连瓜都种不好吧?
她放下银叉,招来贴身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宫女面露诧异,但还是领命而去。
翌日下午,苏莞泠正在菱歌的陪伴下,尝试着给那几株半死不活的瓜秧浇水——这是她近日“康复活动”的一部分,符合她“心智懵懂,对简单劳作有兴趣”的人设。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通报声,说是公主府派人来了。
苏莞泠心中一惊,暗道这傲娇公主难道还不罢休?她立刻调整状态,摆出怯懦不安的样子。然而,来的并非兴师问罪的阵仗,只有一名面带微笑、举止得体的宫女。宫女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竹篮,篮子里铺着软布,上面放着几个饱满圆润、香气扑鼻的蜜瓜。
“三小姐安好。”宫女规矩行礼,语气温和,“公主殿下昨日尝了新贡的蜜瓜,觉得滋味甚好,想起小姐病体初愈,需用些鲜果润泽,特命奴婢送些过来,给小姐尝个新鲜。”
苏莞泠愣住了,菱歌也傻了眼。这……这是什么情况?前几日还剑拔弩张,今天就来送瓜示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莞泠脑中飞速运转,迅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是试探?是缓和?还是公主殿下另有所图?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带着点茫然和害怕的复杂神情,小手绞着衣角,小声嗫嚅:“公主……公主殿下赏的?我……我不敢……”
那宫女见状,笑容更温和了些:“小姐不必惶恐,公主只是一片心意。公主还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小姐那日解环,心思纯粹,很是难得。望小姐安心静养,勿虑其他。”
心思纯粹?勿虑其他?苏莞泠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心中豁然开朗!她明白了!拓跋明月这种傲娇性子,让她直接承认欣赏或道歉是绝无可能的。她这番举动,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休战”信号!她可能将自己那日的表现,归结为“痴傻”带来的某种“纯粹”或“运气”,而这种“纯粹”意外地合了这位见惯虚伪的公主的眼缘?或者,公主只是觉得她这个“对手”太特别,暂时不想玩坏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苏莞泠立刻做出反应。她不再一味推拒,而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光滑的瓜皮,脸上露出孩童见到新奇玩具般的欣喜和不可思议,抬头看向宫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快乐:“瓜……好香呀……谢谢……谢谢公主殿下!”她将那种得到意外赏赐的惊喜和一丝对上位者本能的敬畏,表现得恰到好处。
宫女见她收下,且反应如此“赤诚”,也松了口气,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去。
待宫女走后,菱歌捧着那篮蜜瓜,犹在梦中:“小姐……公主她……这是不怪咱们了?”
苏莞泠拿起一个蜜瓜,感受着掌心冰凉的触感,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只有自己能懂的笑意。她轻声道:“公主殿下……是觉得我……有点意思吧。”
她成功地用“痴傻”作为保护色,用“误打误撞”的解题方式,引起了拓跋明月的好奇,而非彻底的厌恶。这位傲娇公主的敌意,果然如预料般,开始消减了。这无疑为她本就复杂的处境,撕开了一道微弱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缝隙。
然而,福兮祸所伏。公主态度的微妙转变,或许能暂时震慑一些宵小,但也必然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位对她始终抱有最深疑虑的义兄苏予泽。他会如何看待公主这番突如其来的“善意”?
苏莞泠将蜜瓜交给菱歌去处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泽园的方向。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似乎因为公主这意外的投石,而泛起了新的、难以预测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