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泽园书房“破冰”对话后，苏莞泠在相府中的日子，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苏予泽那座冰山并未表现出进一步的亲近或疏远，监视依旧，却似乎少了些刺骨的寒意。泠香阁的日常用度依旧精细，偶尔还能收到泽园那边送来的一些新奇但不逾矩的小玩意，如几盆罕见的兰花，或是一套质地温润的素瓷茶具。这一切，都像是一种无声的、带着距离感的“认可”。
苏莞泠心中清楚，这并非真正的接纳，而是苏予泽对她“价值”的初步肯定，以及一种更审慎的观察。她像一只被暂时放入观察笼的鸟儿，获得了稍大一点的活动空间，但笼门依旧紧锁，看守者的目光也从未移开。
然而，姐姐苏莞凝的困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景国公府纳妾的风声愈传愈烈，甚至有传言说，景国公夫人不日将亲自登门与苏相夫人柳氏商议此事。姐姐近日回娘家时，眉宇间的愁绪愈发浓重，即便在苏莞泠面前强颜欢笑，也难掩那份疲惫与无助。
苏莞泠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等待。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父亲苏相的真实态度，需要知道朝堂上苏相与景国公府之间究竟有何纠葛或交易。唯有洞悉局势，她才有可能在关键时刻，用最不起眼的方式，为姐姐争取一线生机。
而信息的唯一可靠来源，目前看来，只有苏予泽。那次书房对话，他主动问及她对姐姐之事的“想法”，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或许并不完全排斥与她进行有限度的交流。尽管风险极大，但她必须尝试。
机会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悄然来临。苏予泽派人传话，让苏莞泠去泽园书房挑选几本适合她“静养翻阅”的闲杂游记。理由冠冕堂皇，符合兄长对病中妹妹的关怀，但苏莞泠心知肚明，这又是一次试探。试探她的兴趣，她的认知水平，或许还有……她的“好奇心”。
她精心准备了一番。换上素净的衣裙，脸上薄施脂粉掩盖过于红润的气色，显得柔弱又带着点久病初愈的恹恹之态。由菱歌陪着，再次踏入那片清冷肃穆的院落。
书房里，苏予泽正坐在书案后批阅文书，墨染侍立一旁。见她们进来，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书架第三排，自己选。”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莞泠怯生生地应了声“是”，由菱歌扶着走到书架前。她故意放慢动作，目光在书脊上缓缓移动，时而抽出一本，装模作样地翻看几页，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一副既好奇又不得要领的模样。她挑选了一本图文并茂的《风物志》和一本内容浅显的《异闻录》，抱在怀里，然后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犹豫。
“多……多谢义兄。”她小声说道，脚步磨蹭着没有立刻离开。
苏予泽终于从文书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还有事？”
苏莞泠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声音细弱，带着孩童式的、不谙世事的担忧：“义兄……我……我前日听丫鬟们悄悄说……说父亲近日很是忙碌，心情也不好……是……是不是因为朝堂上有很多坏人，让父亲烦心了？”她将话题引向朝堂，却包装成对父亲身体的单纯关心，符合她“心智不全却依赖家人”的人设。
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墨染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苏予泽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后靠，深邃的目光如同冰锥，直刺苏莞泠眼底。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窥见灵魂最深处的算计。
苏莞泠心脏狂跳，几乎要夺路而逃，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担忧又懵懂的表情，甚至适时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他的冷脸吓到。
良久，苏予泽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朝堂之事，非闺阁女子所能妄议。父亲为国操劳，自有分寸。”他一句话，直接将所有打探的路堵死，滴水不漏。
苏莞泠心中暗叹，果然不行。她脸上立刻露出被训斥后的惶恐和委屈，低下头，绞着衣角：“哦……我……我知道了……我不该乱问……我只是……只是担心父亲……”她适时地表现出认错和退缩。
然而，苏予泽却并未就此结束。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冰冷，却抛出了一个让苏莞泠心惊的问题：“你近日，似乎很关心外界之事？”他的目光扫过她怀中的《异闻录》，意有所指。
苏莞泠背脊一凉！他察觉到了！他在怀疑她打听朝堂动向的动机！她立刻做出反应，将怀中的书抱得更紧了些，像是寻求安全感，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哭腔：“没有……我没有……就是……就是姐姐最近总是不开心，我害怕……想着看看书，或许……或许能知道怎么让姐姐高兴一点……”她巧妙地将“关心朝堂”扭转回“姐妹情深”的范畴，并将看书的目的归结为“取悦姐姐”，再次强化了她情感驱动、思维简单的形象。
苏予泽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锐利的眸子仿佛在权衡她话语中的真伪。最终，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淡淡道：“做好你分内之事，便是对父亲和姐姐最大的安慰。下去吧。”
逐客令已下，再无转圜余地。
“是，义兄。”苏莞泠如蒙大赦，连忙行礼，由菱歌扶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直到回到泠香阁，坐在熟悉的榻上，苏莞泠才感觉冰冷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刚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在万丈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苏予泽的警惕性太高了，在他面前耍心机，无异于班门弄斧。
这次试探，以彻底失败告终。她非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可能引起了苏予泽更深的怀疑。他最后那个问题，分明是在警告她安分守己。
菱歌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小姐，您没事吧？二少爷他……他没责怪您吧？”
苏莞泠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没事……义兄只是……提醒我别给父亲添乱……”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通过苏予泽打探朝堂消息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此人心思缜密，戒备心极强，绝不会向她透露半分。想要帮助姐姐，她必须另寻他法。
可是，除了苏予泽，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她还能从何处获取关键信息？父亲苏相那里更是铜墙铁壁。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推进火坑？
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她空有现代的思维和知识，却困在这具“痴傻”的身体和森严的相府之中，举步维艰。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芭蕉叶，也敲打在她焦灼的心上。第一次主动出击便碰得头破血流，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环境的险恶。苏予泽这座冰山，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难以撼动。
前路迷茫，姐姐的危机迫在眉睫，而她，似乎被困在了一座无形的牢笼里，找不到出口。这次失败的套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刚刚燃起的一丝侥幸，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想要破局，她需要更多的耐心，更谨慎的谋划，以及……或许，一次意想不到的契机。
只是，那个契机，会在哪里？又会何时出现？苏莞泠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满了不确定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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