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品茶后的几日，相府内看似风平浪静，苏莞泠依旧在泠香阁深居简出，扮演着她的病弱痴儿。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除了以往的轻视和如今的惊奇外，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这敬畏，并非全然来自她“痴傻”的身份，也并非全然来自父亲苏相那次的默许赏赐，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她心知肚明，这源头，多半来自那位只见过两次面的未婚夫——六王爷拓跋染。他那日看似温和无害的探视与品茶，实则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审视与试探。他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似乎有些不同了”，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完全安心。
她不确定拓跋染究竟看出了多少，又信了多少。但她清楚，这位王爷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洒脱不羁、对婚约毫不在意。他的平静之下，藏着深潭般的莫测。她必须尽快摸清他的态度，至少要达成一种暂时的、互不侵犯的平衡，否则，身边悬着这样一位心思难测的“未婚夫”，她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驱散了夏日的闷热。苏莞泠正坐在窗边听雨声，菱歌进来通报，神色有些古怪：“小姐，六王爷……又来了。这次，他没去前厅，直接往花园莲池那边去了，还……还让身边的小厮传话过来，说若是小姐闷了，可去水榭一同听雨赏荷。”
直接传话给她？避开了父亲苏相？苏莞泠心中一动。这不像是一次正式的拜访，更像是一种……私下的、带有明确指向性的邀约。他想做什么？继续试探？还是……摊牌？
避而不见只会显得心虚。苏莞泠深吸一口气，决定赴约。她依旧是一副怯懦畏缩的打扮，由菱歌撑着伞，一步步走向雨中的莲池水榭。
水榭中，拓跋染独自凭栏而立，望着烟雨朦胧的荷塘。他今日未着锦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青灰色常服，少了几分王府贵气，倒添了几分文人墨客的闲逸。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抹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苏莞泠被雨水打湿些许的裙摆上。
“雨天路滑，劳烦三小姐走这一趟了。”他语气温和，示意她坐下。石桌上已备好了热茶和几样清淡的点心。
苏莞泠怯生生地行礼坐下，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汲取着一点暖意，小声道：“不……不麻烦……王爷相邀，是泠儿的福气……”她将原主那份对拓跋染潜藏的花痴和敬畏表现得恰到好处。
拓跋染在她对面坐下，并未像上次那般迂回试探，而是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三小姐，此处并无外人。本王今日邀你前来，是想与你……坦诚一谈。”
苏莞泠心中警铃大作，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慌和茫然：“坦……坦诚？王爷……泠儿听不懂……”
拓跋染看着她那双努力维持懵懂的眼睛，唇角微勾，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弧度：“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三小姐，你投湖醒来之后，言行举止，与以往判若两人。虽极力掩饰，但破绽……并非全无。”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苏莞泠的心上。
他果然看出来了！至少，是看出了极大的不对劲！苏莞泠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强自镇定，眼泪说来就来，泫然欲泣：“王爷……是嫌弃泠儿了吗？泠儿……泠儿是病得糊涂了……有时候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呜呜……”她将一切推给“病糊涂”和“记忆混乱”，这是最万金油也最难证伪的借口。
拓跋染并未被她眼泪打断，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能穿透那层泪幕，直视她灵魂深处。“病糊涂了？”他轻轻重复了一句，不置可否，随即话锋一转，“本王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亦或是……如坊间某些荒谬传言所说，换了个人。”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却让苏莞泠的心跳几乎停滞。
他顿了顿，继续道：“本王今日只想与你确认一事。你，苏莞泠，如今是想安安分分地在相府活下去，还是……另有所图？”
这个问题，直击核心！苏莞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不在乎她是谁，不在乎她为何变化，他在乎的是她的“目的”，她的存在是否会影响到他！这并非关心，而是……风险评估！
电光火石间，苏莞泠知道自己必须给出一个明确且对他无害的答案。她止住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一种带着脆弱却异常清晰的语气回答：“泠儿……泠儿只想活着……只想……和姐姐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被人欺负……不要再……跳湖了……”她将诉求降到最低，只求“生存”和“姐妹平安”，并将矛头指向“被人欺负”，暗示之前的悲剧是外界所致，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最大限度地降低威胁性。
拓跋染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桃花眼里锐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浅笑。“很好。”他轻轻颔首，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既然如此，你我便可相安无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平静：“苏莞泠，记住你今日的话。安安分分做你的相府三小姐，在你父亲和本王的羽翼下，无人能再欺你。至于其他……”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掠过一丝警告，“不该你想的，别想；不该你碰的，别碰。尤其是……涉及朝堂，涉及本王之事。如此，你这‘病’，便可一直‘静养’下去。可明白？”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交易！他默许她以“病糊涂”的状态存在，甚至提供一定的庇护（无论是出于婚约面子还是其他考量），但条件是，她必须安分守己，不能触及他的利益和底线！
苏莞泠心中五味杂陈，有屈辱，有庆幸，更有一种冰冷的清醒。这就是权力！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能换来这样一份“互不干涉”的默许，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她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依赖的神情：“泠儿明白了！泠儿一定乖乖的……什么都听王爷的……谢谢王爷……”她适时地表现出顺从和感激。
拓跋染满意地靠回椅背，重新端起茶杯，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汹涌的对话从未发生。“雨景不错，尝尝这茶，是江南新贡的碧螺春。”
苏莞泠也低下头，小口啜饮着微凉的茶水，心中却波澜起伏。她与这位未婚夫，终于达成了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平衡——一种建立在互相看穿却又心照不宣基础上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他需要她这个“痴傻”未婚妻作为某种掩护或缓冲，而她则需要他暂时的“无视”和名义上的庇护以求生存。
然而，这份默契能维持多久？一旦她的“不安分”触及他的利益，或者他发现了她更大的“价值”或“威胁”，这脆弱的平衡是否会瞬间崩塌？
雨丝渐密，敲打着荷叶，噼啪作响，如同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一场各怀鬼胎的“合作”，就在这烟雨朦胧的莲池水榭中，悄然达成。前路，是携手共渡，还是……反目成仇？唯有时间，能给出答案。而苏莞泠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份短暂的“平安”下，更快地积蓄力量。依赖任何人的庇护，都是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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