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六王爷拓跋染在水榭达成那场心照不宣的“互不干涉”默契后,苏莞泠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了半分。至少,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暂时不会成为她的阻碍,甚至可能提供一层薄如蝉翼的庇护。这让她能将更多精力放在对姐姐处境的担忧上,以及……应对那位心思更深沉的义兄——苏予泽。
她知道,苏予泽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过泠香阁。与拓跋染的两次接触,尤其是那次半公开的水榭品茶,绝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他会作何反应?是更加怀疑,还是……会有别的什么?苏莞泠心中没底,只能更加谨慎。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苏莞泠借口屋内气闷,由菱歌陪着,在相府花园靠近泽园一侧的抄手游廊下散步纳凉。这里相对僻静,且有廊柱和垂挂的藤蔓可做遮掩,是她近日来比较喜欢的活动区域。她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个九连环,心思却飘忽不定。
恰在此时,游廊另一端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男子清朗含笑的语声。苏莞泠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只见拓跋染正由府中一名管事陪着,似乎正从泽园方向出来,准备离府。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手持一柄泥金折扇,姿态闲适,正与管事随口说着什么,唇角那抹惯有的浅笑在透过藤蔓缝隙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拓跋染也看见了游廊下的苏莞泠。他脚步微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颔首示意,脸上笑意未减,甚至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对“病弱未婚妻”的温和关切。出于维持人设的需要,苏莞泠连忙低下头,屈膝行了个礼,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符合“花痴”人设的红晕,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嗫嚅:“见……见过王爷……”
拓跋染似乎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有趣,折扇轻摇,语气随意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三小姐也在此处散步?今日天气尚可,多走动走动于身子有益。”他并未停留,说完便与管事继续向前走去,只是经过她身边时,那带着笑意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和绞紧的手指。
整个过程短暂而寻常,符合他们之间“表面未婚夫妻”的礼节,也完全在苏莞泠精心维持的“痴傻怯懦”人设范围内。她心中并无波澜,只等着他们走远。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游廊另一侧,一丛茂密的湘妃竹后,苏予泽正负手而立,将方才那短暂的一幕尽收眼底。他本是刚从外书房处理完公务,准备回泽园,却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他看见拓跋染那带着玩味笑意的脸,看见他目光扫过苏莞泠时那抹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兴趣。他也看见了苏莞泠——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或惊恐瑟缩、或偶尔流露出异常冷静的“妹妹”,此刻却是一副标准的小女儿娇态,脸红、低头、绞手指,将那份对未婚夫该有的、带着羞怯的仰慕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烦躁来得突兀,毫无道理。拓跋染与苏莞泠有婚约在身,二人相见,女方表现出羞怯之意,再正常不过。苏莞泠平日在他面前的惊恐,才是异常。他应该乐见她如此“正常”的表现,这至少说明她在外人面前能维持相府小姐的体面,不至于太过丢脸。
可是……为何他会觉得那副画面如此刺眼?
是因为拓跋染那仿佛看透一切、却又漫不经心的笑容?还是因为……苏莞泠那副在他看来完全是伪装出来的、却对着另一个男人展现的“娇羞”?
苏予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身的气息似乎比平日更冷了几分。跟在他身后的墨染敏锐地察觉到了少主情绪的变化,虽不明所以,却将头垂得更低,屏息凝神。
这时,拓跋染和管事的身影已消失在游廊尽头。苏莞泠似乎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对菱歌小声说了句什么,脸上那抹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懵懂,继续低头摆弄她的九连环,沿着游廊慢慢往前走。
她并未注意到竹丛后的苏予泽。
苏予泽看着她毫无防备、慢悠悠走近的身影,那双清澈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因方才“偶遇”而产生的、未散尽的茫然和……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意识到的放松?(与拓跋染达成默契后的放松)。这与她在他面前时那种时刻紧绷、充满戒备的状态,形成了微妙而鲜明的对比。
这种区别对待,让苏予泽心中那丝莫名的烦躁悄然滋长。他为何要在意一个痴傻女子的态度?真是荒谬。
就在苏莞泠即将走过竹丛的刹那,苏予泽迈步走了出来,恰好挡在了她的前路上。
突然出现的身影让苏莞泠吓了一跳,手中的九连环差点再次脱落。她抬头看到是苏予泽,脸上瞬间血色褪尽,方才因拓跋染而泛起的那点红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惊慌和畏惧。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几乎要躲到菱歌身后,声音发颤:“义……义兄……”
这变脸般的速度,和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中了苏予泽心中那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烦躁。他的脸色更沉,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地钉在苏莞泠脸上,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在此处晃荡什么?府中近日事务繁杂,莫要添乱。”
这话毫无缘由,甚至有些迁怒的意味。花园游廊本就是给人行走的,何来“晃荡添乱”之说?
苏莞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弄得一愣,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看到了刚才她和拓跋染的情形?她不敢深想,连忙低下头,瑟缩着应道:“是……是……泠儿知错了……这就回去……”她拉着菱歌,几乎是逃也似的,绕过苏予泽,快步朝着泠香阁的方向走去,连头都不敢回。
苏予泽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看她仓皇离去的背影。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空荡荡的游廊,目光深邃冰冷,仿佛要将那残留的、属于拓跋染的闲适气息和她那虚假的娇羞彻底冻结。
墨染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跟随少主多年,极少见到少主情绪外露,更别提如此……近乎失态的迁怒。少主方才那话,实在不像他平日冷静缜密的作风。
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苏予泽缓缓收紧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深潭般的平静与冷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从未发生。
“回园。”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已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某种陌生的、不受控的情绪,已经如同种子般,悄然埋下。他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尤其还是因为那个让他始终心存疑虑的“妹妹”。看来,对苏莞泠的“观察”,需要更加……严密了。而这份严密背后,究竟是为了相府安危,还是掺杂了别的什么,连他自己,也一时难以分辨。
游廊尽头,苏莞泠抚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回想苏予泽方才那冰冷的眼神和斥责,心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安。义兄他……到底怎么了?这场偶遇,似乎在不经意间,触动了某座冰山深处不为人知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