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苏莞泠一番振聋发聩的“你值得更好的”言论后，苏莞凝心中虽仍有恐惧与忐忑，但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对自由和尊严的渴望，终究如同石缝中的草芽，顽强地探出了头。她不再终日以泪洗面，眼神里多了几分沉思和决断。她知道，妹妹说得对，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唯有主动出击，才有一线生机。
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相府内各处开始点上灯笼。苏莞泠以“探望姐姐，说说体己话”为由，带着菱歌，再次来到了凝香苑。她特意选了这个时辰，府中众人大多在用晚膳或准备歇息，往来人少，便于密谈。
凝香苑内，苏莞凝早已屏退了左右，只留一个自幼服侍她、性情沉稳忠厚的丫鬟碧荷在门外守着。见妹妹到来，她连忙将人迎进内室，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姐姐，”苏莞泠坐下后，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得极低，“你上次说，在景国公府，可还有能信得过、又能接触到外院消息的人？”
苏莞凝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一个。是我当年的陪房嬷嬷，姓钱，她儿子在府外替景家打理一间绸缎庄，时常能听到些风声。钱嬷嬷因年纪大了，如今只在浆洗上做个轻省活计，不太起眼。她……她对我还念着旧情，我出嫁前，她曾偷偷提醒我要小心世子……只是我当时……”她叹了口气，未尽之语满是悔恨。
“钱嬷嬷……”苏莞泠沉吟片刻，“可靠吗？会不会走漏风声？”
“应当可靠。”苏莞凝肯定道，“她一家子的身契都在我当年的陪嫁庄子上，算是我的私产，与景国公府关联不深。而且她为人谨慎，知道轻重。”
“好！”苏莞泠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突破口。姐姐，你能否想办法，将一封密信和些许银钱，安全地送到钱嬷嬷手中？不经过相府和景国公府的正规渠道。”
苏莞凝思索了一下：“可以。碧荷有个表兄，是在城南码头做小生意的，人很机灵，也靠得住。可以让他冒充送货，绕开眼线，将东西混在寻常货物里带进景国公府后角门，钱嬷嬷那边我会在信里说明接应方式。”
“太好了！”苏莞泠赞道，姐姐毕竟在国公府生活多年，并非全无根基。她接着道：“信的内容，我来口述，姐姐你来写，用你最熟悉的笔迹。首先，要表达姐姐对她的信任和如今的困境，动之以情；其次，要明确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与国公府正面冲突，只是要自保，需要了解世子景庄近期的行踪，尤其是他是否有频繁出入不妥当的场所（如秦楼楚馆）、与哪些狐朋狗友交往过密、是否有大额不明支出或在外欠下债务、乃至……是否有欺压良善、触犯律法的行为。重点是，要拿到切实的证据，比如时间、地点、人证物证，哪怕只是零碎的线索也好。嘱咐她务必小心，安全第一，宁可慢，不可冒进。”
苏莞凝一边听，一边用心记下，越听越是心惊。妹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条条款款，直指要害，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少女能想到的。她铺开纸笔，按照妹妹的意思，斟酌着词句，开始书写。烛光下，姐妹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同盟。
信写好后，苏莞凝用火漆封好，又取出一个小锦囊，里面装了些散碎银子和一张小面额的银票。“这些给钱嬷嬷，让她打点用，也好安她家的心。”
“姐姐想得周到。”苏莞泠点头，随即又道：“光有外援还不够。我们在相府内部，也要有所准备。姐姐，父亲和母亲那边，你需要适时地、不着痕迹地透露一些景国公府对你不公的细节，尤其是景庄的混账行为，但要显得是无意间流露的委屈，而非刻意告状。目的是慢慢改变他们的看法，让他们潜意识里觉得，这桩婚姻对相府而言是弊大于利。”
苏莞凝会意：“我明白。母亲心软，或许更容易说动。父亲那边……我会找机会。”
“还有一事，”苏莞泠目光微凝，“我们需要留意府内外的动静。尤其是……义兄苏予泽那边。”她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谨慎。
“予泽？”苏莞凝有些意外，“他……他一向不管后宅之事。”
“他是不管，但他的眼睛和耳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灵通。”苏莞泠低声道，“我们的动作，未必能完全瞒过他。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至少，我们不能主动引起他的怀疑和干预。”她对那座冰山始终心存忌惮。
姐妹二人又细细商议了联络的暗号、万一暴露的应对策略等细节，直到夜深人静，窗外只剩虫鸣。一套初步的、针对景庄的“情报收集网”悄然铺开。
“姐姐，”一切商议停当，苏莞泠握住苏莞凝的手，语气坚定，“从今夜起，我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前路艰难，但我们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苏莞凝反握住妹妹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充满了感动和力量：“泠儿，谢谢你……若无你，姐姐只怕早已……”
“姐妹之间，不说这些。”苏莞泠打断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让那些瞧不起我们、企图摆布我们的人看看，相府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秘密的“姐妹侦探团”就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正式成立。一枚棋子，已经悄然落下。然而，棋盘对面的对手，绝非庸才。景国公府树大根深，景庄纵然纨绔，也并非毫无防备。钱嬷嬷能否顺利完成任务？碧荷的表兄是否万无一失？相府内部，尤其是苏予泽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又会如何看待这对姐妹悄然掀起的波澜？
行动已经开始，风险也随之而来。她们迈出的这第一步，是通往希望的阶梯，还是踏入更深渊的陷阱？悬念，如同这深沉的夜色，笼罩在相府上空，等待着被黎明刺破的那一刻。而苏莞泠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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