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苏府的马车便已候在景国公府门前。与昨日不同，今日车帘掀开，走下的苏莞凝与苏莞泠姐妹，神色从容，步履坚定，仿佛不是来商议和离，而是来参加一场早已胜券在握的典礼。
正厅之内，气氛凝重。景国公端坐于主位，面色铁青，昨夜的挫败感让他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刘氏坐在他身侧，眼眶红肿，时不时用手帕擦拭，却掩不住眼中的怨毒。唯有景庄，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斜倚在椅背上，眼神轻佻地扫过苏莞凝，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物。
苏相与苏莞凝坐在客座，苏莞泠则悄然立于苏莞凝身后，如同最坚实的盾牌。
“苏相，”景国公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甘的妥协，“和离文书，本公已拟好。凝儿……净身出户，苏家既往不咎，此事便算了了。”
话音刚落，苏莞泠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国公爷，这怕是不太公道。”
满堂皆惊，连苏相都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景国公怒视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苏莞泠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不带半分温度：“并非我要做什么，而是按律法行事。我姐姐苏莞凝，嫁入景家三年，克己守礼，孝顺公婆，即便世子不睦，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如今和离，非她之过，乃是世子德行有亏。按我大周律例，被休弃之妻，若无过错，夫家需付给一笔‘离异赡养费’，以保其日后生计。这笔钱，理应由景家承担。”
“放肆！”刘氏尖声反驳，“你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懂什么律法？我家庄儿从未亏待过她，凭什么还要我们给钱？”
“亏待？”苏莞泠的目光转向刘氏，一字一句道，“国公夫人不妨算算，三年间，我姐姐的月钱从未足额发放，新衣布料皆是旧的，生病时连个像样的大夫都请不起。府中开销流水，想必账房先生那里有本明账。若真论亏待，景家欠我姐姐的，又何止这点赡养费？”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竟让刘氏哑口无言，脸色阵青阵白。
景国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三小姐，竟如此难缠，句句不离律法，招招直击要害。
苏莞泠却毫不停歇，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轻轻展开：“更何况，国公爷似乎忘了，我姐姐嫁妆丰厚，当初陪嫁的金银珠宝、田产铺面，皆登记在册。这三年，景家用我姐姐嫁妆贴补家用、周转生意的账目，想必也不难查。如今和离，这些嫁妆自然要尽数归还。一笔赡养费，不过是弥补我姐姐这三年的损失，于情于理，都不过分。”
“你……”景国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莞泠，“你这是讹诈！”
“讹诈？”苏莞泠笑了，笑声清脆，“若论讹诈，世子在赌坊欠下的五千两赌债，又该算什么？国公爷，您是想替世子还清这笔债，还是想让我姐姐继续留在景家，替他还债？”
“唰”的一声，苏莞泠又展开另一份文书，正是赌坊掌柜连夜赶出的、按了手印的债务确认书。
厅内死寂一片。景庄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没想到，自己躲在赌坊的丑事，竟被查得如此清楚，连欠条都被拿了出来。
苏相适时地开口，语气不容置喙：“国公，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要么，按我苏家提出的条件，和平和离，归还嫁妆，再付一笔赡养费，此事揭过。要么……”他目光扫过那叠赌债文书，“我便将我苏家三小姐被虐待、被克扣、还被夫家纵子逼债的状子，递交给京兆尹，同时，将世子豪赌欠债、品行不端的证据，呈给宗正寺。”
“你敢！”景国公猛地一拍桌子，茶杯应声而碎。
“你看我敢不敢。”苏相的眼神冷得像冰。
最终，景国公妥协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若是闹大，景家丢的颜面，比那点钱财要多得多。
“好……好！苏相狠辣！”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赡养费三百两一年，先付五年。嫁妆……择日清点归还。”
“不行。”苏莞泠立刻否决，“赡养费需一次性付清十年，共计三千两。嫁妆，三日后，我姐姐亲自清点，少一件，我苏家便将此事闹到陛下案前。”
这一次，景国公没有再反驳。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准了……都准了……”
当日午后，和离文书与所有细则便已拟定。苏莞凝在苏相的陪同下，正式签字画押，拿到了那张象征着她自由的文书。当她的名字落在“自愿和离”四个字上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眶一热，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
这泪水，不是悲伤，而是喜悦，是为重获新生而流的喜悦。
走出景国公府大门，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苏莞凝站在台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自由的空气尽数吸入肺腑。
苏莞泠走上前，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笑道：“姐姐，以后，再也无人能欺你辱你了。”
苏莞凝望着妹妹那张明媚而坚定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唇边绽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嗯，以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马车缓缓驶离，将那座压抑的侯府远远抛在身后。车内，苏莞凝紧紧攥着那份和离文书，感受着它真实的触感，心中一片清明。
然而，就在马车即将拐过街角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拦在了路中央。来人身形高大，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正是景庄！
“苏莞凝！”他指着马车，状若疯狂，“你这个毒妇！你竟敢算计我！你以为你走了就一了百了？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车夫吓得勒住了马，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苏莞泠眼神一冷，迅速将苏莞凝护在身后。苏相也掀开车帘，寒声喝道：“景庄，你想做什么？”
景庄被苏相的气势所慑，色厉内荏地吼道：“苏相，你别得意！这事没完！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还有你，苏莞泠！”他怨毒的目光转向苏莞泠，“是你！是你搞的鬼！我咒你不得好死！”
骂完，他见苏府护卫已闻声赶来，悻悻地退回了巷子深处。
马车重新启动，苏莞凝靠在妹妹身上，心有余悸：“泠儿，他……”
“姐姐不必怕。”苏莞泠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他已经是个废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从今往后，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升起一丝警觉。景庄的诅咒，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头。和离已成定局，但这场风波，似乎远未真正平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冰山义兄，还有那位对她产生兴趣的四王爷，又将在未来的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前方的路，是坦途，还是更深的漩涡？苏莞泠握紧了拳头，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但她已不再畏惧，因为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三痴”小姐。她，苏莞泠，已经拥有了与整个世界抗衡的勇气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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