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园，日头暖得像浸了蜜。
苏莞泠跟着宫女穿过九曲长廊时，远远便瞧见拓跋明月立在暖阁前，手里捏着支刚折的桃花，发间珠钗叮当作响。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蹙金绣裙，少了平日的凌厉，倒添了几分娇憨。
“三妹妹可算来了！”明月迎上来，将桃花别在她鬓边，“我让人煮了碧螺春，就等你来尝鲜呢。”
苏莞泠摸了摸鬓间的花，唇角微勾：“公主费心了。”
两人进了暖阁，小宫女捧着茶盘退下。明月倚在软榻上，晃着茶盏道：“昨日我哥又去四王府了，说是给母妃取药，可我瞧着他兜里还揣着个锦盒——”她压低声音，“是你前日在药庐用的那盒青瓷研钵。”
苏莞泠的手指在茶盏上顿住。那研钵是她从相府带去的，因研磨药材方便，拓跋踆竟特意讨要了去？
“公主怎么知道？”
“我哥的贴身小厮是我奶娘的儿子，嘴笨但心实。”明月噗嗤一笑，“他偷偷跟我说，王爷最近总翻你从前写的字帖，连你小时候在相府画的歪脖子桃树都描了三遍。”
苏莞泠心头一跳。原主记忆里，她确实在相府后园画过棵歪脖子桃树，被乳母笑作“痴儿涂鸦”。拓跋踆连这种细节都留意，绝非偶然。
“他……为何对我这般在意？”
明月收起笑意，眼神认真起来：“我哥这人，看似浪荡，实则心思深沉。当年父皇要给他指婚，他宁可抗旨也不娶丞相之女；后来母妃病重，他能在佛堂跪三天三夜求菩萨——”她握住苏莞泠的手，“你不一样。你既没仗着家世压他，也没因他失势疏远，反而把他当普通人处着。他若对你动了真心……”
“公主是说，他要娶我？”苏莞泠打断她，语气平静。
明月愣住，随即笑出声：“我可没这么说！但你要知道，帝王家的喜欢最是危险。他要你，可能是觉得有趣，也可能是觉得有用。”她凑近苏莞泠耳边，“前日我去母妃宫里请安，听见她跟皇后说‘踆儿总念叨三妹妹’，皇后挑眉问‘哪个三妹妹’，母妃说‘还能是哪个？相府那个开窍的三丫头’。”
苏莞泠的后背泛起凉意。拓跋踆的母亲，当今圣上的宠妃，竟已把她划进了儿子的未来里？
“公主今日说这些，是要帮我，还是要……”
“帮你！”明月急了，抓着她的手直晃，“我跟你掏心窝子，我哥从小到大没对谁上过心，除了母妃。你现在若被他盯上，要么被他捧在手心，要么被他碾碎在泥里。你选前者，我替你高兴；选后者……”她眼眶微红，“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捞出来。”
苏莞泠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拓跋明月曾被嫡姐推下荷花池，是原主偷偷救了她。或许从那时起，这个傲娇公主便把她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人。
“谢公主提醒。”她反握住明月的手，“我会小心的。”
明月这才展颜，从袖中摸出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塞给她：“这是我让绣娘赶制的，里头装了安神香。你若夜里睡不着，就点一支。”
离开暖阁时，夕阳把御园染成一片橘色。
苏莞泠沿着湖边散步，菱歌捧着荷包跟在后面，小声道：“小姐，公主今日的话，可真是掏心掏肺。”
“嗯。”苏莞泠摸着荷包上的针脚，“她不是在演戏。”
菱歌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可六王爷那边……墨染公子昨日还来问，说少主要请您去府上赏新得的宋画。”
苏莞泠脚步一顿。拓跋染的示好，明月的提醒，拓跋踆的关注……她像张被三根线牵着的风筝，稍有不慎便会偏离方向。
回到相府，苏予泽正站在书房门口等她。
“四王爷今日去了药庐。”他声音清冷，“问你何时方便去府上教医官制丹。”
苏莞泠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义兄怎么知道？”
“我让人盯着。”苏予泽走进书房，案上摊着份密报，“他母亲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他急需你的丹方。”
“所以他要我入府，是为了丹方，还是为了我？”
苏予泽抬眸，目光如刀：“你觉得呢？”
苏莞泠沉默片刻，忽然道：“义兄，我是不是该拒绝？”
“拒绝？”苏予泽冷笑，“你当这是过家家？他若真想要你，你跑不掉的。”
苏莞泠望着他眼底的情绪，忽然笑了：“义兄是在担心我？”
苏予泽猛地别过脸，耳尖泛红：“胡说什么！我是怕你坏了我的计划。”
是夜，苏莞泠在灯下翻着拓跋明月送的荷包。
里头的安神香散着淡淡茉莉香，让她想起明月说“拼了命也得把你捞出来”时的模样。
窗外传来更鼓，已是三更。
她吹灭烛火，躺上床榻。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枕上，她望着天花板，思绪翻涌。
拓跋踆的关注，拓跋明月的善意，苏予泽的矛盾，楚皓旸的捷报……
她伸手摸向枕下的匕首。
这一局，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但那些或明或暗的关切，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她忽然想起明月的荷包——并蒂莲，象征着纠缠不清的缘分。
或许，从她踏入京城那刻起，便注定要与这些权贵纠葛一生。
而她，要做的，是在这团乱麻里，找出属于自己的那根线。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