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御园，牡丹开得正盛。
粉的、红的、白的，层层叠叠铺满曲径，连风里都浸着甜腻的花香。苏莞泠跟着宫女穿过九曲长廊时，远远便听见前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是拓跋明月。
这位四王爷的胞妹，从前总爱戴着副琉璃面具招摇过市，见了原主便冷嘲热讽，如今倒主动约了京中贵女来御园赏牡丹。
“三妹妹来得正好！”拓跋明月远远望见她，提着裙角小跑过来，发间的珍珠步摇晃得人眼晕，“我正愁没人陪我品评这姚黄魏紫呢！”
苏莞泠驻足，望着她鬓边那朵新鲜的芍药——与前几日在四王府见到的样式一模一样。
“公主相召，不敢不来。”她屈膝行礼，语气平淡。
拓跋明月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指尖带着点热意：“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咱们小时候还在御花园偷挖过胡萝卜呢，你忘了？”
苏莞泠心头微动。原主记忆里，确有这么回事。那时她刚入府，拓跋明月总爱带着小宫女来捉弄她，往她妆匣里塞毛毛虫，把她的绣鞋藏在假山上。可此刻拓跋明月的笑，少了分尖锐，多了丝促狭的熟稔。
“公主记性真好。”她抽回手，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那里藏着半枚从四王府带回的青瓷碎片。
两人并肩走在花径上，拓跋明月忽然压低声音：“我哥最近有点怪。”
“四王爷？”
“嗯。”拓跋明月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前日我去他府里，见他在翻你从前填的词稿。还有……”她瞥了眼四周，“他让人打听了你好些事，连你在药庐研究丹方都查到了。”
苏莞泠的脚步顿住。拓跋踆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
“公主为何告诉我这些？”
拓跋明月噗嗤一笑，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塞给她：“因为你现在有意思啊！从前你像个木头人，现在会算账、会医病、还会怼人——我哥肯定觉得你身上有秘密。”
她凑近苏莞泠耳边：“我跟你说，我哥看似荒唐，其实最会算计。他要是对你起了心思……”
“公主是来提醒我的？”苏莞泠直视她的眼睛。
拓跋明月愣了愣，随即笑出声：“算你有长进！从前你只会哭，现在倒会反将我一军了。”她转身往牡丹丛深处走，“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那是株绿牡丹，在万紫千红中格外醒目。拓跋明月指着花蕊：“这是西域进贡的品种，叫‘碧玉凝香’。我哥为了讨母妃欢心，特意让人从丝绸之路运过来的。”
苏莞泠俯身嗅了嗅，清冽中带着草木香：“公主费心了。”
“我不是为你费心。”拓跋明月忽然认真起来，“我是为你好。我哥那个人，得不到的东西偏要毁掉。你……”她顿了顿，“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贵女都聪明，别栽在他手里。”
苏莞泠心头一震。这番话，不像傲娇公主的戏言，倒像是肺腑之言。
“公主为何帮我？”
拓跋明月歪头看她：“因为你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她指了指远处嬉笑的贵女们，“她们都说我刁蛮，可谁知道我从小被当成棋子培养？要学琴棋书画，要会权衡利弊，连笑都要分三六九等。”
她转身看向苏莞泠，眼底有罕见的柔软：“你不一样。你明明可以装蠢，却偏要活得通透。这样的你，该被好好对待。”
苏莞泠望着她，忽然笑了：“公主今日，倒像换了个人。”
“那是因为遇到了你。”拓跋明月戳了戳她的肩膀，“走，去吃点心！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杏仁酥。”
是夜，苏莞泠在灯下翻着拓跋明月送来的《西域花卉志》。
菱歌端来盏玫瑰露：“小姐，公主方才差人来，说那株绿牡丹要送给您。”
“不必。”苏莞泠合上书，“你替我回她，就说御园的风光，比什么牡丹都好。”
菱歌应声而去。苏莞泠望着窗外的月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青瓷碎片。
拓跋明月的提醒，像根细针，扎破了她“两不相干”的幻想。拓跋踆的野心、拓跋明月的善意、楚皓旸的捷报、苏予泽的暗涌……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从匣中取出那支沈砚之送的玉簪。簪身的“宁”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小姐，”菱歌忽然敲门，“六王爷府的墨染公子求见。”
苏莞泠的手顿了顿。墨染？那个总跟着拓跋染的侍卫，从前见她总垂着眼，如今竟主动上门？
“请他进来。”
墨染跨进门槛时，腰间佩刀撞得叮当响。他生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说话带着股直爽的劲儿：“三小姐，我家少主要见您。”
“拓跋染？”
“是。”墨染从怀中掏出个锦盒，“少主说，前日在茶寮见您对《洗冤集录》感兴趣，特意寻了全本，还请了金陵的仵作来府上坐诊。”
苏莞泠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底的刻痕——是朵六瓣梅花，与拓跋染送的那本《洗冤集录》如出一辙。
“替我谢谢六王爷。”她将锦盒放在案上，“就说近日琐事多，改日再去拜访。”
墨染应了，转身要走，又顿住：“三小姐，少主还说……”他挠了挠头，“他说您若信得过他，遇事可以找他。”
苏莞泠望着他憨直的模样，忽然笑了：“替我告诉他，我心领了。”
送走墨染，苏莞泠重新翻开拓跋明月送的《西域花卉志》。
最后一页夹着张小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我哥让我盯着你，可我觉得你比他靠谱。有麻烦找我，我帮你揍他！”
苏莞泠捂着嘴笑出声。这个拓跋明月，倒真是个妙人。
窗外传来更鼓，已是二更。
她吹灭烛火，躺上床榻。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枕上，她望着天花板，思绪翻涌。
拓跋明月的善意，拓跋染的示好，楚皓旸的捷报……
她伸手摸向枕下的匕首。
这一局，她不再是被动的棋子。
那些或明或暗的示好，既是橄榄枝，也是试金石。
而她，要做的，是让所有人知道——
这把刀，既能护人，也能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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