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蝉鸣裹着暑气钻进相府时,苏莞泠正伏在案头整理医书。案角摆着拓跋染送的《洗冤集录》,书页间夹着半枚青瓷碎片——那是她前日去城南药庐时,从老医师的药臼里捡到的,釉色与景国公府的茶具如出一辙。
“小姐!”菱歌捧着个鎏金托盘进来,盘中躺着张烫金拜帖,“四王爷府的周管事送来的,说王爷请您明日申时去府上叙叙。”
苏莞泠的手指顿了顿。拓跋踆?那个在宴会上对她流露过兴趣的男人?
她展开拜帖,墨迹未干的小楷写着:“闻三小姐善断疑难,本王新得江南方士,擅制时疫丹方,特邀三小姐共商民生。”
“时疫?”苏莞泠挑眉。入夏以来京中确有零星发热病例,太医院开了几副方子却效果有限。拓跋踆选在这个节骨眼邀她,怕不只是“共商民生”这么简单。
菱歌小声道:“小姐,四王爷素来……不太规矩。您要去吗?”
“去。”苏莞泠将拜帖收进袖中,“他既递了梯子,我便上去看看。”
次日申时,四王府的朱漆大门前,苏莞泠乘马车缓缓驶入。
王府后园栽着大片竹林,风过处沙沙作响。拓跋踆立在竹亭下,玄色锦袍被风掀起一角,手中摇着把墨玉折扇。他生得剑眉星目,笑起来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与前日在朝堂上的冷峻判若两人。
“三妹妹来得正好。”他迎上来,折扇在掌心轻敲,“方才还在想,你这‘女诸葛’会不会嫌本王的茶凉。”
苏莞泠扫过亭中石桌上的茶具——汝窑白瓷,茶汤清碧,分明是刚沏的。
“王爷说笑了。”她屈膝行礼,“民女不敢称‘诸葛’,不过是略通岐黄。”
拓跋踆大笑,指了指石凳:“坐。本王今日请你来,不为虚礼。”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方才说到时疫,这是江南徐方士的丹方,你且看看。”
苏莞泠打开锦盒,里面是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几味药材:青蒿、常山、草果……
“这方子……”她皱眉,“青蒿需阴干三月,常山有毒需炮制,寻常药铺怕难制出。”
“所以本王请你。”拓跋踆倾身靠近,“你若能改良此方,本王保你在太医院挂个顾问职,如何?”
苏莞泠后退半步,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王爷这是要民女入仕?”
“有何不可?”拓跋踆挑眉,“你若嫌官身累,本王在城郊有处别苑,你只管去研制丹药,金银人力随你调遣。”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像在谈论一件玩物。苏莞泠忽然明白,拓跋踆不是在求她帮忙,而是在“购买”她的才智。
“王爷抬举了。”她垂眸抚过袖口的缠枝莲,“民女不过一介闺阁女子,入仕或掌别苑,恐惹人非议。”
拓跋踆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是本王唐突了。这样吧,你只需教本王的医官制丹,每月五百两束脩,如何?”
五百两!苏莞泠心下微惊。这数目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铺子,拓跋踆竟舍得拿出来“买”她的方子。
“王爷为何对本王的丹方如此上心?”她抬眸直视他,“时疫而已,太医院难道制不出来?”
拓跋踆的瞳孔微缩,随即笑道:“三妹妹果然敏锐。不瞒你说,本王的母亲染了时疫,太医院的方子吃了七日未见好。”
苏莞泠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目光却亮得像淬了毒的刀。她在赌——赌他母亲是否真的病了,赌他是否在借“孝道”之名,试探她的底线。
“民女尽力。”她最终应下,“三日后,我带改良的丹方来王府。”
离开四王府时,夕阳将朱墙染成血色。
菱歌扶着苏莞泠上了马车,小声道:“小姐,四王爷的眼神好吓人……”
“无妨。”苏莞泠掀开车帘,望着街角茶寮里的身影——楚皓旸的副将陈远,正坐在茶棚下盯着她的马车。
她心中一凛。楚皓旸的捷报刚到京城,他的亲兵便开始盯着她了?
回到相府,苏莞泠径直去了苏予泽的书房。
推开门,苏予泽正伏在案头批公文,烛火映得他侧脸轮廓如刀削。听见动静,他抬眸:“四王爷找你了?”
“嗯。”苏莞泠将拓跋踆的拜帖放在案上,“他邀我去制时疫丹方。”
苏予泽的手指在公文上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个小团:“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想买我的才智。”苏莞泠在他对面坐下,“五百两束脩,够买半条街的铺子。”
苏予泽冷笑:“他倒舍得。”
“义兄觉得他有何目的?”
苏予泽沉默片刻,忽然道:“他母亲确实染了时疫。太医院的方子用了犀角、麝香,可老太太脾胃虚弱,受不住虎狼之药。”
苏莞泠挑眉:“所以他需要温和的方子?”
“不止。”苏予泽的目光沉下来,“他在试探你对朝局的立场。你若应下,便是站在他这边;若拒绝……”
“便是与他为敌。”苏莞泠接口,“可我若应了,拓跋染那边怎么办?”
提到拓跋染,苏予泽的眉峰皱得更紧:“拓跋染送你《洗冤集录》时,本王查过他的底细。他是六皇子,素来与四皇子不睦。”
苏莞泠这才惊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棋盘上的棋子。拓跋踆、拓跋染、楚皓旸……每个人都在向她抛出橄榄枝,而她必须选边站。
“义兄,”她轻声道,“我是不是该找个靠山?”
苏予泽猛地抬头,目光如电:“你想选谁?”
苏莞泠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笑了:“我要自己当靠山。”
是夜,苏莞泠在灯下翻着拓跋踆给的丹方。
菱歌端来安神汤:“小姐,喝完早点歇吧。”
“等等。”苏莞泠指着丹方上的“常山”二字,“你去药庐问问老医师,这味药能不能用其他药材替代?”
菱歌应声而去。不多时,她捧着个小瓷瓶回来:“老医师说,常山有毒,可用青蒿、柴胡配伍,毒性稍减。”
苏莞泠将瓷瓶放在丹方旁,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拓跋踆以为她是任人拿捏的棋子,却不知她的每一步,都在为自己的棋盘布子。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
苏莞泠吹灭烛火,躺上床榻。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枕上,她望着天花板,思绪翻涌。
拓跋踆的试探,拓跋染的拉拢,楚皓旸的关注……
她伸手摸向枕下的匕首——那是苏予泽送的,防身的。
这一局,她既要制出能救人的丹方,又要护好自己的心。
至于拓跋踆……
苏莞泠勾了勾唇。
她会让那个男人知道,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都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