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相府朱门时,苏莞泠正倚在廊下翻一本《齐民要术》。书页间夹着半片新摘的柳叶,是她晨起时随手夹进去的。
“小姐!”菱歌提着裙角小跑过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您快去前厅看看!京里的大报馆送了新刊来,头版全是姐姐的和离一事!”
苏莞泠合上书,指尖摩挲着柳叶边缘。她知道,姐姐的和离绝非普通的宅门纠纷。从她在景国公府舌战群儒,到苏相当众站队,再到最终拿到那纸带着“离异赡养费”和“嫁妆全归”的和离文书——每一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京中权贵的茶盏里。
“去看看吧。”她将柳叶夹回书中,起身时衣袂带起一阵清风。
前厅里,管家正捧着一摞新印的邸报,见她进来,连忙递上一份:“三小姐,这是《京华日报》的头版,标题写着‘相府三小姐智破豪赌局,助姐和离成美谈’。”
苏莞泠展开报纸,墨香扑面而来。头版配着工笔小像,画的是她站在景国公府门前,手持和离文书,眉眼清冽如霜。旁边小字详述了她如何收集景庄赌债证据、引律法为刃,更妙的是末尾一段:“闻三小姐自幼通读律例,善用奇谋,京中贵女竞相效仿,称其为‘女诸葛’。”
“女诸葛……”菱歌凑过来念了一遍,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姐,您现在可是全京城的名人了!”
苏莞泠扫过报上“奇谋”“智破”等词,唇角微勾。她不过是把现代的逻辑推理和法律常识,换了层古人的皮重新包装罢了。真正难的,是如何让这些人信服——毕竟,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道里,她的聪慧本身就是把双刃剑。
正想着,门外传来通报声:“六王爷拓跋染到!”
苏莞泠与菱歌对视一眼。自和离后,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还未正式登门。她将报纸递给菱歌,整了整衣襟迎出去。
拓跋染站在庭院里,玄色锦袍被风掀起一角,手中摇着一把湘妃竹折扇。他生得面如冠玉,笑起来时眼尾微挑,倒像个游山玩水的贵公子,而非手握兵权的王爷。
“三妹妹。”他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本王今日来,是专程贺你和令姐脱离苦海的。”
苏莞泠还礼:“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家事,何劳挂心。”
“话不能这么说。”拓跋染走近,折扇在掌心轻敲两下,“如今京中谁不说你是女中诸葛?本王倒好奇,你这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奇谋妙计?”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苏莞泠后背泛起一丝凉意。这已不是单纯的客套,更像一种试探。
“王爷谬赞。”她垂眸抚过袖口的缠枝莲纹,“不过是读了些律例杂书,恰巧派上用场罢了。”
拓跋染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本王听闻你爱读杂书,特寻了本宋版的《洗冤集录》,送与你解闷。”
《洗冤集录》?苏莞泠瞳孔微缩。那是南宋提刑官宋慈所著的法医学专著,民间难得一见。
“王爷费心了。”她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底的暗纹——是朵六瓣梅花。
拓跋染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转身道:“改日若得空,本王想请你帮个小忙。北境战事吃紧,军粮运输总出纰漏,听说你会算账……”
“王爷抬举了。”苏莞泠打断他,“算账我确略通一二,但军国大事,非女子能妄议。”
拓跋染的笑僵在脸上,随即又恢复如常:“是本王唐突了。三妹妹保重。”
他走后,菱歌凑过来小声道:“小姐,六王爷今日好生奇怪,又是送书又是提军粮……”
“无妨。”苏莞泠将锦盒放在案上,“他若真想用我,不会只送本书。”
她翻开《洗冤集录》,扉页上有一行小字:“世有奇女子,可断阴阳案。”字迹苍劲有力,不似拓跋染的风格。
是谁?
苏莞泠的指尖停在纸页上。这本书,怕是有人借拓跋染之手转交给她的。
午后,苏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个穿青衫的书生,自称“江南茶商”,却对相府的布局了如指掌。他递上一张名帖,上书“金陵沈氏,沈砚之”。
“三小姐,在下沈砚之。”书生拱手,“当年与令姐有婚约,今日特来致贺。”
苏莞泠望着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城郊茶寮,他捧着玉簪说“等你回头”的模样。原来,他竟是金陵沈氏的嫡子。
“沈公子请坐。”她引他到花厅,“姐姐与沈公子重逢,是天大的喜事。”
沈砚之却未入座,目光落在她案头的《洗冤集录》上:“三小姐也读此书?”
“略通一二。”
“在下在金陵时,曾听闻令姐被景庄欺辱,三小姐暗中布局,助其和离。”沈砚之声音低沉,“今日见报,方知传言非虚。三小姐之智,令在下佩服。”
苏莞泠垂眸:“不过是家事。”
“非也。”沈砚之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在下此次来,是为了一桩旧案。三年前,金陵有位富商离奇暴毙,官府定为意外,可家属怀疑是谋杀。在下查了三年,近日发现线索指向京城……”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予泽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容冷峻:“三妹,父亲叫你。”
沈砚之抬头,与苏予泽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一个是金陵世家子,空气里瞬间弥漫起无形的硝烟。
“沈公子稍坐,我去去就回。”苏莞泠对沈砚之笑了笑,转身跟着苏予泽离开。
绕过游廊时,苏予泽脚步微顿:“他是谁?”
“金陵沈氏的沈砚之,姐姐的旧婚约。”
苏予泽的眉峰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的来意不简单。”
“我知道。”苏莞泠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他在查三年前的富商命案,线索指向京城。”
苏予泽猛地转头,目光如刀:“你怎么知道?”
“他方才说的。”苏莞泠语气平静,“而且……”她指了指花厅方向,“他的书箱里有半块令牌,刻着‘大理寺’三个字。”
苏予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暮色渐浓时,苏莞泠站在相府最高的阁楼上,望着远处的宫墙。
菱歌端来一碗银耳羹:“小姐,天晚了,该歇息了。”
“等等。”苏莞泠接过羹碗,忽然道,“去把今日收到的所有拜帖都拿来。”
菱歌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一摞帖子。苏莞泠翻了翻,最上面的是拓跋踆的:“听闻三小姐智计过人,本王想请你参详一份边防布防图。”
下面压着楚皓旸的:“闻卿姐和离,特寄边关新茶一罐,盼卿安。”
最底下的,是沈砚之的:“明日巳时,城南茶寮,愿闻三小姐高论。”
苏莞泠将帖子一一放下,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和离事件让她成了京城的“女诸葛”,可这“诸葛”二字,究竟是赞誉,还是催命符?
拓跋踆的试探,拓跋染的拉拢,沈砚之的旧案,楚皓旸的归期……
她端起银耳羹,热气模糊了视线。
这一局,她既要护好姐姐,护好自己,还要在各方势力的夹缝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苏莞泠望着铜铃上系着的红绸——那是姐姐和离那日,她特意系上的。
“小姐,”菱歌小声道,“夜深了。”
“知道了。”苏莞泠将最后一口羹咽下,“去睡吧。”
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
明日,又是新的一天。而这新的一天里,有多少暗箭,正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