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爷府,静远堂。
夜已深,拓跋踆却毫无睡意。他独自坐在黑暗中,手指间夹着那支苏莞泠今日“胡诌”出来的打油诗,烛火在远处投来摇曳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诡异。
“木兰守天涯……”他低声重复着这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笑。
旁边的亲信屏息凝神,不敢作声。他从未见过王爷对一个女子用如此复杂的眼神。那不是纯粹的玩弄,也不是欣赏,更像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探究。
“王爷,苏三小姐今日……”
“不必说了。”拓跋踆打断了亲信的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她越是如此,越说明心虚。一个真正愚钝的人,不会在昨日展露那样的锋芒,又在今日将自己缩回壳里。”
亲信额头冒汗,不敢接话。
“传令下去,”拓跋踆将诗稿丢入炭盆,火星迸溅,“加强对相府的监视,尤其是苏莞泠的言行举止。本王要知道,她是真想做个乖巧的闺秀,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浪。”
“是。”亲信躬身退下。
偌大的静远堂只剩下拓跋踆一人。他重新点燃一支蜡烛,烛光下,他的脸庞俊美却毫无温度。
苏莞泠,你到底是谁?昨日在宴会上,你那番言论,绝不是一个闺阁小姐能有的见识。今日你又刻意藏拙,是畏惧,还是伪装?
拓跋踆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他承认,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最初源于征服欲,源于她曾是那个痴恋自己的“苏三小姐”。但现在,这份兴趣里,掺杂了更多他不愿承认的东西——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对付一条滑不溜手的鱼,与其急于收网,不如先放长线,看清它究竟要游向何方。他有的是耐心,更有的是手段。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相府,苏莞泠的院落。
卸下一身疲惫,苏莞泠坐在铜镜前,由菱歌为她取下发簪。镜中的少女,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
“小姐今日真是辛苦了,”菱歌小声抱怨,“四王爷也太过分了,明明是试探,却装作赏画论诗,害您费了那么多心思去应付。”
苏莞泠笑了笑,接过菱歌递来的热毛巾敷在脸上:“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他从不给人难堪,却能让你如履薄冰。”
她心里清楚,今日的“藏拙”并非长久之计。拓跋踆的疑心极重,这样的平静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她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或者,让苏予泽那边传来新的消息。
正思索间,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苏莞泠心神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那副略显柔弱的模样。她只当是风吹动了窗棂。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苏予泽。
他显然也刚回府,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意。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月光,走到她身边。
“今日如何?”他开门见山,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莞泠放下毛巾,转过身,将今日在四王爷府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如何“愚钝”应对,又如何“胡诌”了一首诗。
苏予泽静静听着,墨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待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他信了。”
“暂时信了。”苏莞泠纠正道,“拓跋踆这种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只是将信将疑,选择了一种更磨人的方式,将我置于他的视线之下,慢慢观察。”
“你做得很好。”苏予泽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以不变应万变,藏锋于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他走上前,拿起桌上的那支玉簪——正是楚皓旸送的那支。他摩挲着温润的玉身,忽然道:“楚皓旸的回京之日,已经定了。”
苏莞泠的心猛地一跳。
“下月初三。”苏予泽补充道,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她表情中捕捉到什么,“他会在京城逗留一月,参加武举殿试。”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苏莞泠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来了。
她最不愿面对的风暴,随着楚皓旸的归来,即将席卷而至。
“我知道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平稳,“我会多加小心。”
“不只是小心。”苏予泽将玉簪放回桌上,语气难得地严肃,“他若对你有逾矩之举,不必顾念旧情,可以直接回绝。我会为你做主。”
这番话,超出了苏予泽以往的界限。他很少如此直白地介入她的私事。
苏莞泠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警告,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她轻轻应下。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他们都清楚,拓跋踆的按兵不动,和楚皓旸的即将归来,这两件事交织在一起,将让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无比艰难。
翌日,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六王爷拓跋染上了一道奏疏,弹劾户部尚书挪用赈灾款项,数额巨大,证据确凿。拓跋染的奏疏有理有据,言辞恳切,瞬间引发了朝堂震动。
户部尚书是太子一党的核心人物,此事一出,太子党元气大伤。
而更令人玩味的是,这道奏疏,与苏予泽前几日正在调查的一桩地方贪腐案,隐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来,拓跋染也不想在京城只做个潇洒王爷。”苏予泽坐在书房,对苏莞泠分析道,“他这是在清理棋盘,为太子一党敲响警钟。而我们……成了他可以利用的棋子。”
苏莞泠蹙眉:“所以,拓跋踆按兵不动,是因为拓跋染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在……配合?”
“不是配合,是博弈。”苏予泽纠正她,“帝王心术,最擅长的就是制衡。拓跋踆和拓跋染,看似亲近,实则各有山头。拓跋染此举,既是向太子发难,也是在向父皇展示他的能力。而拓跋踆按兵不动,是在观察父皇的态度,也是在看拓跋染的这步棋,能走多远。”
这番话,让苏莞泠背脊发凉。
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拓跋踆。现在看来,她面对的,是一个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庞大政治漩涡。拓跋踆的“按兵不动”,不过是这场漩涡中,一个更深、更隐蔽的陷阱。
“那我……”苏莞泠有些无措。
“你什么都不用做。”苏予泽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做好你自己。你的价值,不在于卷入谁的阵营,而在于你本身。只要你的才华和智慧,只为我所用,便无人能真正拿捏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另外,从今日起,你的护卫增加一倍。无论是府中,还是外出,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这是命令,也是保护。
苏莞泠望着他孤寂而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筑起一道高墙。可她更清楚,当风暴真正来临,再高的墙,也未必能抵挡得住。
拓跋踆在等,拓跋染在动。
而她和苏予泽,已经不知不觉,被卷入了这场皇室兄弟间的权力角力之中。
下月初三,楚皓旸将至。
她的命运,又将迎来怎样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