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后院的空气，仿佛还凝结着方才的惊惧与血腥。
菱歌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坐在廊下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小姐的披风，小脸煞白，嘴唇还在微微发抖。她看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墨染，心如刀绞。
墨染的背上，一道鞭痕已经渗出血丝，浸透了玄色的衣料。那是苏予泽的亲卫，用军中制式的长鞭，抽下去的。
“小姐……”菱歌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墨染大哥……”
苏莞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从内室走出来，将杯子塞进菱歌冰凉的手里：“别哭了，再哭，墨染的罪过就更大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菱歌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哭。
苏莞泠走到墨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墨染依旧跪着，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只是握着拳的手，指节泛白。
“为什么擅离职守？”苏莞泠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属下失职。”墨染的头埋得更低，“未能保护好菱歌姑娘，甘愿受罚。”
“好一个‘甘愿受罚’。”苏莞泠冷笑一声，忽然抬脚，用脚尖挑起他下颌，迫使他抬起头。
墨染被迫与她对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压抑的痛楚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再问你一遍，”苏莞泠一字一顿，“为什么擅离职守？”
墨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属下……追查线索，延误了时辰。”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真相。他不能说，他是为了调查幽冥教的后续动作，才离开了岗位。
苏莞泠眯起眼，显然不信，但她没有追问。她收回脚，转身对身后的管家道：“去，取我书房的狼毫笔和上好的宣纸来。”
管家领命而去。
菱歌不解地看着小姐：“小姐，你要做什么？”
苏莞泠没有回答，只是对墨染道：“墨染，你可知错？”
“属下知错。”他斩钉截铁。
“错在何处？”
“错在……护主不周。”墨染的回答，滴水不漏。
“不。”苏莞泠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错在，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墨染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苏莞泠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我不允许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轻易地丢掉。懂吗？”
墨染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明明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眉眼间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霸气。这种霸气，不是来自她的身份，而是源于她骨子里的自信与强大。
他忽然明白了。
小姐不是在兴师问罪，她是在……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能活下来的护卫。
“属下……懂了。”墨染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很快，管家取来了笔墨纸砚。苏莞泠接过笔，饱蘸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四个大字——“平安顺遂”。
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
写罢，她将那张纸递给菱歌：“拿去，熬点参汤，等他醒了，喂他喝下。这字，能保他平安。”
菱歌捧着那张还带着墨香的纸，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哪里是几个字，这分明是小姐的心意。
苏莞泠这才重新看向墨染，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罚你今晚抄写一百遍《金刚经》，边抄边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我身边当差。”
这惩罚，轻得不可思议。
墨染却知道，这比任何鞭笞都让他难以承受。抄写经文，是对一个习武之人尊严的折辱。可小姐给了他这份屈辱，也给了他……活下去的命令。
他挣扎着起身，单膝跪地，对着苏莞泠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谢……小姐教诲。”
说完，他便转身，拖着重伤的身体，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去。那背影，第一次显得有些萧瑟。
苏莞泠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菱歌将那张“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收好，凑到苏莞泠身边，小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喜欢墨染大哥？”
“胡说什么。”苏莞泠瞪了她一眼，却没否认。
“可是……”菱歌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八卦的喜悦，“他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
苏莞泠没有接话。她只是觉得，这个相府，越来越像个家了。有她需要守护的姐姐，有她一手带出来的忠犬侍卫，还有……这个总喜欢惹麻烦，却又让她忍不住去护着的丫鬟。
夜深了，墨染没有回自己住的偏院，而是留在了受伤的小厮房里。
小厮替他换了金疮药，看着他背上狰狞的鞭痕，忍不住道：“墨染大哥，你何苦呢？小姐罚你，是心疼你。她若是真要罚，直接废了你武功，逐出府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墨染靠在床头，沉默不语。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块从地上捡回来的、沾了灰的玫瑰酥。
那是菱歌的。
他忽然明白了小姐的话。
他的命，是小姐的。
那么，菱歌的命呢？
第二天一早，菱歌端着一碗亲手熬的参汤，来到墨染的房间。墨染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衫，背上的伤被妥善处理过，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他将那碗参汤推到他面前。
墨染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又看了看她，默默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墨染大哥，”菱歌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这是我……这是我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墨染接过油纸包，打开。
里面的桂花糕小巧精致，散发着甜糯的香气。和他昨日在地上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他抬眸，看向菱歌。
菱歌的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墨染沉默了许久，忽然伸出手，轻轻擦掉了她嘴角沾上的一点糕粉。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生涩的温柔。
“……好吃。”他低声说。
菱歌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她不知道，墨染手中的这块桂花糕，他根本没有吃。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怀里的贴身处，贴着心口的位置。
从那天起，墨染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墨染，依旧是苏府最锋利的一把刀。
只是，他看菱歌的眼神，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专注。
而菱歌，也总会变着法儿地，给他送去各种点心。
相府众人渐渐发现，冰山侍卫的身边，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尾巴。而那座万年冰山，似乎也渐渐融化了一角。
苏莞泠将这些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也愈发深了。
她知道，她为这个家，又增添了一丝温暖。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道阴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那是一个躲在假山后的黑衣人，他手中，握着一枚与幽冥教一模一样的曼陀罗令牌。
他低声喃喃：“苏予泽，苏莞泠……你们一个一个，都护得这么紧……真是……有趣啊。”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相府的这份温馨，又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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