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相府后园,芍药开得正盛。
苏莞泠倚在朱漆廊柱上,看菱歌蹲在花畦边,小心翼翼地给新种的茉莉培土。墨染站在廊下,玄色劲装衬得肩背挺直,目光却始终落在菱歌发顶,喉结偶尔滚动,像是在克制什么。
“小姐!”菱歌忽然直起腰,举着一株嫩苗冲她笑,“你瞧这株茉莉,比上个月的长高了半寸!”
苏莞泠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新叶:“是比上个月精神。看来菱歌的手艺,连花花草草都喜欢。”
菱歌耳尖泛红,瞥了眼墨染:“都是墨染大哥帮忙挑的土。他说……说这花喜阳,得挪到廊下才长得好。”
墨染咳嗽一声,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红了。
苏莞泠望着这对小冤家,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三个月前,她还在为“三痴”名声焦头烂额;如今,相府上下都知道,三小姐身边有群“护短”的人——义兄苏予泽教她武功时虽严厉,却悄悄在她练剑的院子里种了驱虫的艾草;墨染表面冷若冰霜,却会为了菱歌的一句“墨染大哥的手好暖”,偷偷把她的暖炉焐在怀里;就连父亲苏相,也会在她研读兵书时,遣人送来一盏参茶。
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痴女”,而是有了并肩作战的队友。
“三小姐。”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莞泠回头,见苏予泽站在月洞门处,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义兄。”她迎上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予泽递过食盒:“北边送了些新鲜的鹿肉,父亲让厨房做了酱鹿肉,你尝尝。”
菱歌和墨染闻声围过来。菱歌眼睛发亮:“是御膳房的张师傅做的?我上月听人说,他最会做酱鹿肉!”
墨染没说话,却默默接过苏予泽手里的食盒,转身往厨房走。
苏莞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义兄今日来,不只是送鹿肉吧?”
苏予泽在她身侧坐下,望着芍药丛道:“楚皓旸的捷报,圣上已经批下来了。”
苏莞泠心头一紧。
三个月前,楚皓旸在边疆大败北戎,斩首三千,拓地百里。可拓跋踆在捷报里动了手脚,只报了“小胜”,圣上虽赞其勇,却未提封赏。如今捷报重审,楚皓旸的战功终于被正名。
“圣上准了他回京述职。”苏予泽声音低沉,“最多半月,他便到了。”
苏莞泠捏紧了帕子。
楚皓旸要回来了。那个曾惋惜她“痴傻”,又送她玉簪的阳光少年,即将以凯旋将军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你……”她斟酌着开口,“可要见他?”
苏予泽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如潭:“你呢?”
苏莞泠沉默片刻,轻声道:“他是姐姐的故交,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二字,她说得极轻,却让苏予泽眼底泛起一丝波动。
“我知道。”他收回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我会让人盯着码头,确保他安全入京。”
两人正说着,管家匆匆走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太后娘娘召您进宫叙话。”
苏莞泠皱眉。太后素日最厌她“痴傻”,如今突然召见,怕没那么简单。
“知道了。”她对苏予泽道,“义兄,若我晚归,你让墨染……”
“不必担心。”苏予泽站起身,大氅一振,“我亲自送你。”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向宫墙深处。
慈宁宫内,檀香缭绕。太后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捻着串佛珠,见苏莞泠进来,眯眼笑道:“泠丫头来了?坐近些。”
苏莞泠依言坐下,垂眸行礼:“孙儿参见太后。”
“免礼。”太后抬手指了指案上的蜜饯,“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干,你小时候最爱吃。”
苏莞泠望着那碟蜜饯,忽然想起原主投湖前,也曾来过慈宁宫。那时太后拉着她的手,说“我家泠儿最是乖巧”,可转脸便同意了拓跋踆的求亲。
“多谢太后。”她拈起一颗蜜饯,慢慢咀嚼。
太后沉默片刻,忽然道:“听说你最近……变了?”
苏莞泠心头一跳:“孙儿愚钝,不知太后何出此言?”
“变了也好。”太后笑了,“从前那个只会哭闹的痴丫头,如今会替你姐姐和离,会帮着相爷理账,还会……”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和苏予泽学武。”
苏莞泠握紧了帕子。
“哀家听说,苏予泽教你武功时,很严苛?”
“是。”苏莞泠坦然,“义兄说,艺高人胆大,若连自保都做不到,便不算本事。”
太后点头:“苏予泽这孩子,看似冷硬,实则心细。你能遇上他,是福气。”
福气二字,让苏莞泠心头泛起异样。
离开慈宁宫时,夕阳正坠在宫墙上。苏莞泠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致,忽然想起苏予泽方才的话——“艺高人胆大”。
她摸了摸腰间的虎符,那里还留着苏予泽的温度。
回到相府,菱歌和墨染正守在门口。见她回来,菱歌扑过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墨染大哥熬了姜茶,说驱寒的。”
墨染站在一旁,手里捧着茶盏,耳尖又红了。
苏莞泠接过茶盏,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多谢。”
墨染猛地缩回手,低头道:“属下该做的。”
苏莞泠笑了。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队友”,不是生死与共的誓言,而是藏在姜茶里的温度,是默默记在心上的喜好,是危难时永远在身侧的身影。
夜阑人静时,苏莞泠坐在书案前,翻看着楚皓旸从前寄来的书信。信纸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字迹清隽,写着边疆的风物,写着对她的关切。
她将信收进匣中,抬头望向窗外。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
墨染的房间里还亮着灯,菱歌的笑声隐约传来;苏予泽的书房还亮着灯,案头摊着未批完的卷宗。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可她也清楚,前方的路,只会更难走。
拓跋踆不会放过她,太子党不会放过她,就连楚皓旸的归来,都可能是一场新的风暴。
但她不怕。
因为她有了队友。
因为她,终于学会了如何守护。
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屋檐。
那人停在相府墙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后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予泽,苏莞泠……”他低声呢喃,“有了软肋,便更好拿捏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曼陀罗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幽冥教,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