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仿佛一夜之间就彻底变了颜色。楚家通敌叛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在官方告示和刻意引导的流言蜚语中,曾经备受敬仰的将门忠烈,顷刻间沦为了人人唾弃的国贼。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世态炎凉,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府被御林军围困的第七日,一道更加冷酷无情的圣旨,如同最终的判决,降临在这座已然死气沉沉的府邸。
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在寂静得只能听见隐约啜泣的楚府前院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扎在每一个楚家人的心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楚怀远,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勾结外敌,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本应凌迟处死,以儆效尤。然,朕念其旧日微功,法外开恩,赐其全尸,着即日午时三刻,于午门外……绞决!楚府成年男丁,皆受株连,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归京!楚府女眷……没入官籍,发往教坊司,充为官妓!钦此——”
“绞决”!
“流放”!
“官妓”!
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将楚府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劈得粉碎!前院跪接圣旨的楚怀远,身形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他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虎目圆睁,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滔天的冤屈和悲愤,最终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啸:“陛下——!臣冤——枉——啊——!”
声音凄厉,回荡在空旷的府邸,闻者无不动容,连宣旨的太监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然而,皇命如山,不容置疑。如狼似虎的官兵立刻冲上前,将重伤的楚怀远以及楚家其他几位成年男子——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已成年的侄子,粗暴地捆绑起来,拖拽而出。楚怀远的妻子,楚夫人,眼睁睁看着丈夫被拖走,惨叫一声,晕厥过去。府中其他女眷,上至白发苍苍的老祖母,下至刚刚及笄的少女,顿时哭作一团,哀鸿遍野。
午时三刻,天色阴沉。午门外刑场,戒备森严,围观百姓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一种压抑的悲悯和恐惧弥漫在空气中。楚怀远身着囚衣,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他拒绝了遮面布,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曾经爱戴他的京城百姓,嘴角竟扯出一抹惨淡而复杂的笑意。他一生征战,守护的就是这片疆土和这些子民,最终,却要死在自己守护的君王令下,死于莫须有的罪名之下。
“楚怀远,你还有何话说?”监斩官例行公事地问道。
楚怀远仰天大笑,笑声苍凉悲壮:“我楚怀远,一生光明磊落,无愧天地,无愧君民!今日之冤,苍天可鉴!我死不足惜,只恨奸佞当道,忠良蒙尘!我在地府,等着看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是何下场——!”
话音未落,绞索已套上脖颈。
一声令下,机关转动。
一代名将,忠魂陨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楚府内,女眷们的噩梦正式开始。官兵们拿着名册,如挑拣货物一般,将哭喊挣扎的女眷们强行分离。楚夫人被冷水泼醒,看着满堂狼藉,女儿、儿媳、孙女儿们被官兵拉扯,她眼中最后的光彩彻底熄灭,变得一片死灰。她默默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从袖中掏出一把早已备好的剪刀,在官兵冲过来阻止之前,决绝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血溅当场,宁死不辱!
“母亲——!”
“婆婆——!”
凄厉的哭喊声几乎掀翻屋顶。楚皓旸年仅十四岁的妹妹,看着母亲自戕,看着姐姐们被拖走,吓得浑身发抖,被一个粗鲁的官兵拽着胳膊往外拉,她拼命挣扎哭喊:“哥哥!皓旸哥哥!救我——!”
然而,她的皓旸哥哥,此刻正在遥远的边疆亡命天涯,自身难保。
楚府的家产被查抄一空,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转眼间被贴上封条,成了一座鬼宅。男丁们戴着沉重的枷锁,在官兵的鞭挞和呵斥下,踏上了前往北疆苦寒之地的流放之路,前途未卜,九死一生。而女眷们,则被驱赶着,如同牲口一般,送往那象征着屈辱和黑暗的教坊司,她们的人生,从此坠入无底深渊。
安全屋内,苏莞泠通过墨染带来的消息,得知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她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地,浑身冰冷,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海里,是楚伯父威严却慈祥的笑容,是楚伯母温柔关切的眼神,是楚家小妹天真烂漫的模样……这一切,都在顷刻间,被碾得粉碎!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家破人亡,死的死,散的散,为奴为妓!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他们面对的敌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将忠良碾为齑粉,将活人打入地狱!
苏予泽站在她身边,脸色苍白如纸,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是滔天的恨意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楚家的今天,何尝不是他萧家当年的翻版?!这种眼睁睁看着挚友家族覆灭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刀割更痛!
他伸手,将浑身颤抖、如同风中落叶般的苏莞泠紧紧揽入怀中。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终于忍不住,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苏予泽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仿佛要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微弱的暖意,来对抗这彻骨的寒冷和黑暗。
他知道,任何的言语在这样惨烈的现实面前,都苍白无力。此刻,唯有仇恨的火焰,和必须活下去、复仇的信念,才能支撑他们不被这绝望吞噬。
“泠儿,”许久,苏予泽才用沙哑至极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记住今天。记住楚家流的每一滴血,记住他们承受的每一分屈辱。这笔血债,我们必须讨回来!用那些幕后黑手的血,来祭奠!”
苏莞泠在他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如同万年寒冰般冷冽、又如同地狱烈焰般燃烧的决绝。她用力地点头,咬紧了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我记住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透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坚定。
楚家的惨剧,如同一道最深最痛的伤疤,刻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它带来的不仅是悲伤,更是淬炼般的成长和蜕变。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仅仅是追寻真相的探秘者,更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然而,就在这无边黑暗的绝望中,墨染再次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那名拼死带出楚皓旸血书消息的亲卫,历经千辛万苦,竟然真的侥幸躲过了追捕,九死一生地潜回了京城,并找到了他们的一处暗桩!
血书上只有六个字:“安好,勿念,西行。”
楚皓旸还活着!他成功突围,往西去了!
这无疑是漆黑天幕中透出的唯一一丝微光!苏莞泠和苏予泽精神猛地一振!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是,西行……西戎边境环境恶劣,危机四伏,他孤身一人,又能支撑多久?而京城这边,楚家覆灭,对手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短暂的希望之后,是更深的忧虑和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