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安全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一幅被定格的水墨画。窗外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示警暗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室内短暂而珍贵的温情与宁静。
苏予泽眼神骤然锐利,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几乎在听到暗号的瞬间,他已轻柔而迅速地将苏莞泠护到身后,自己则侧身移至窗边阴影处,指尖无声地扣住了三枚薄如柳叶的淬毒飞镖。他周身的气息从方才的温和缱绻,瞬间切换成了全然的警惕与冷冽,仿佛一张瞬间拉满的弓。
苏莞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望向窗口。楚家刚经历灭顶之灾,京城风声鹤唳,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危险。她看到苏予泽紧绷的侧脸线条和凝神倾听的姿态,心中既担忧又奇异地安定——有他在身边,似乎再大的风浪也有了主心骨。
片刻的寂静后,窗外传来三长两短、节奏特殊的鸟鸣声——是解除警报的信号。苏予泽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但眼神中的警惕未散。他对着窗外也回以几声几不可闻的鸟鸣。
很快,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墨染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匆忙,但并无惊慌之色。他快速扫了一眼室内的情形,对苏予泽低声道:“主子,是窦府的人。”
“窦维雍?”苏予泽眉峰微蹙。这个刚刚被皇帝秘密召见、又与他们正在调查的旧案可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老臣,此刻派人来,意欲何为?
“是窦府的老管家,窦福。”墨染补充道,“他孤身一人,未带随从,神色惊惶,说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面见主子,称……称事关窦家满门性命,也关乎一桩天大的冤情。”
苏予泽与苏莞泠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窦维雍在此时派心腹深夜冒险前来,透露的信息非同小可。是陷阱?还是……对方阵营内部出现了裂痕?
“带他从后门密道进来,小心查看有无跟踪。”苏予泽当机立断。
“是。”墨染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但气氛已与方才截然不同。方才的温情誓言犹在耳畔,现实的残酷与诡谲便已再次逼近。他们刚刚在彼此身上找到的慰藉和力量,立刻就要投入到下一场吉凶未卜的博弈之中。
苏莞泠走到苏予泽身边,轻声道:“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有诈?”
苏予泽目光深沉:“窦维雍是只老狐狸,若无十足把握或逼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涉险。他刚被陛下密召,此刻就派人来……或许,宫里的那场谈话,让他感到了极大的恐惧,甚至……可能是灭顶之灾。” 他顿了顿,看向苏莞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猜测吗?他可能知道某些核心秘密,如今楚家倒台,下一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未必轮不到他。”
苏莞泠心中一凛。是啊,那些参与构陷忠良的帮凶,在主子眼中,又何尝不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尤其是知道太多秘密的棋子。
“如果他是来寻求合作,或者……弃暗投明?”苏莞泠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未必是投明,更可能是自保。”苏予泽冷静地分析,“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触及真相核心的机会。” 他握住苏莞泠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用力握了握,“泠儿,准备好,我们可能要知道一些……更黑暗的真相了。”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沉重的预感。揭开真相的过程,往往伴随着更多鲜血和残酷的揭露。
很快,密道入口传来轻微的响动。墨染带着一个身穿深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写满惊惧和疲惫的脸,正是窦维雍府上的老管家窦福。他见到苏予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苏公子!救救我家老爷!救救窦家满门吧!”
“窦管家请起,慢慢说。”苏予泽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窦大人有何事,需要深夜遣你至此?”
窦福老泪纵横,也顾不得礼仪,跪在地上急声道:“苏公子,苏小姐!老爷……老爷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把自己关在书房,连晚饭都没用。方才……方才他写好一封信,让老奴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说……说这里面有您一直想知道的、关于萧家和楚家冤案的真相!老爷还说……还说他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了,只求苏公子看在昔日与萧家的一点香火情分上,若有可能,保我窦家一丝血脉不绝!” 说着,他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厚厚信封,双手高举过头。
萧家和楚家冤案的真相!苏予泽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接过了那封信。火漆上盖的,确实是窦维雍的私印。
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目光如炬地盯着窦福:“窦大人还说了什么?陛下今日召见他,所为何事?”
窦福抹着眼泪:“具体的……老爷没细说,老奴也不敢问。只听老爷喃喃自语,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知道的太多,果然是取死之道’……还说……‘北戎使团进城了,有些人……要狗急跳墙了’……”
北戎使团!苏予泽和苏莞泠心中同时一震。果然牵扯到北戎!难道窦维雍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某些人与北戎的秘密勾结,所以要被灭口?
“信我已收到。”苏予泽将信小心收好,对窦福道,“你回去告诉窦大人,信中之物,我会斟酌。让他自己……万事小心。” 他能给的承诺,也仅限于此。在巨大的政治漩涡中,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窦福千恩万谢,又在墨染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从来路离开。
安全屋内,再次只剩下苏予泽和苏莞泠两人。桌上那封薄薄的信,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承载着无数的秘密、鲜血和可能颠覆朝局的真相。
苏予泽拿着信,手指微微颤抖。追寻了十几年的真相,可能就在眼前,他却感到一种近乡情怯般的沉重。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苏莞泠。
苏莞泠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拿着信的手上,目光坚定而温柔:“义兄,我陪你一起看。”
无论信中是怎样的黑暗与残酷,她都会陪他一起面对。
苏予泽看着她清澈而勇敢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用匕首小心地划开火漆,取出了里面的信笺。
信很长,窦维雍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惊恐和紧迫的状态下写就。开篇便是忏悔之词,言明自己当年如何被胁迫利诱,参与构陷萧家,又如何在楚家案中推波助澜。接着,他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职务之便,篡改档案,伪造证据,以及……指使他做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当那个名字跃入眼帘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苏予泽和苏莞泠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是她!德敬太妃!
但信的后半部分,内容更加骇人听闻!窦维雍揭发,德敬太妃与北戎王室早有勾结,此次楚家“通敌”的证据,便是由北戎方面提供!而陛下今日密召他,竟是暗示他出来指证楚家余党,并准备在事成之后,将一切罪名推到他窦维雍身上,以“灭口”和“平息物议”!更可怕的是,信中提及,北戎使团此次入京,明为和谈,暗地里却与德敬太妃及其党羽密谋,欲趁朝廷内乱之际,行里应外合之事,其野心之大,令人发指!
信的最后,窦维雍写道,他已将部分关键物证藏于府中密室,并画下了地图,恳求苏予泽若能逃过此劫,务必将此滔天阴谋公之于众,为萧家、楚家,也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保留一线生机。
看完信,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两人的认知。他们知道对手强大,却没想到其阴谋如此盘根错节,祸心如此包天!
“原来……是这样……”苏予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握着信纸的手背青筋暴起。十几年的仇恨,家族的冤屈,挚友的惨剧,其根源竟是如此肮脏的权谋和卖国行径!愤怒、痛恨、还有一种接近真相后的虚脱感,交织在他心头。
苏莞泠也感到浑身发冷。这已不仅仅是朝堂党争,而是关乎国运的阴谋!德敬太妃为了权力,竟不惜引狼入室!
“这封信,是铁证!”苏莞泠抓住苏予泽的手臂,眼中燃起火焰,“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把它送出去,或者交给可靠的人!”
“来不及了。”苏予泽缓缓摇头,眼神恢复了一片冰寒的冷静,“窦维雍此刻恐怕已凶多吉少。对方既然决定灭口,就不会给他喘息之机。这封信能送到我们手里,已是万幸。但现在,我们拿着它,就如同抱着一块烫手的山芋,随时可能引火烧身。”
他走到灯烛前,就着火焰,将那张窦府密室地图仔细看了一遍,牢牢刻在脑中,然后,将整封信,连同地图,付之一炬!
“义兄!”苏莞泠惊呼。
“信的内容,你我知晓便足够。实物留下,是取死之道。”苏予泽看着跳跃的火焰,吞噬掉那写满罪证的纸张,声音冰冷而决绝,“现在,我们知道了敌人的全盘计划,也知道了他们的致命弱点。窦维雍提供的线索,尤其是北戎使团和里应外合的阴谋,是我们的机会!”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苏莞泠:“泠儿,第三卷到此,该收官了。楚家之血,让我们看清了残酷。而这封信,则让我们抓住了翻盘的钥匙。接下来,将是真正的狂风暴雨。”
他握住她的手,力量坚定:“怕吗?”
苏莞泠迎上他深邃的眼眸,从那片冰封的海洋深处,看到了足以燎原的星火。她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与他相似的、带着冷意的弧度:“不怕。既然躲不过,那就迎上去。你的仇,楚家的冤,还有这岌岌可危的江山,我们一起扛!”
窗外,夜色更浓,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是最寒冷的。但相握的双手,却传递着足以抵御一切严寒的温度。
第三卷,在挚友家破人亡的惨痛和触及惊天阴谋真相的震撼中,落下帷幕。甜蜜的温情与誓言,与苦涩的鲜血和背叛交织。而下一卷,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波澜云诡的家国离殇,与携手破局的生死考验。
风暴之眼,已悄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