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泽那句石破天惊的求婚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苏莞泠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未平，墨染带来的关于明月三日后即将被送往北戎和亲的噩耗，又如同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将她瞬间从短暂的、不真实的眩晕感中彻底浇醒。
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苏莞泠骤然苍白的脸和苏予泽瞬间结满寒霜的眉眼。前一刻还是情深似海、生死相许的求婚现场，下一刻便是挚友命悬一线、国事危急的残酷现实。极致的柔情与极致的冰冷，在这方寸之间猛烈碰撞，几乎让人窒息。
苏莞泠的手指还停留在半空，仿佛还能感受到苏予泽方才握着她时那灼热的温度和坚定的力量。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震惊、愤怒以及……对她未曾说出口答案的急切探寻的俊脸，心脏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为他那番毫无保留、在绝境中迸发出的炽热告白而剧烈跳动，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我愿意”。她何尝不知他的心？何尝不珍惜这份在血雨腥风中生长出的情意？能与他携手，是她穿越至此，历经磨难后，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而另一半，却被明月那“三日后和亲”的血书、被楚家未雪的冤屈、被北疆生死未卜的楚皓旸、被那重重压下的国仇家恨，死死地拖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不能……她不能只顾自己的儿女情长！
苏莞泠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再睁开时，她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水光，却已是一片清明和决绝。她反手紧紧握住了苏予泽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要从这交握中汲取面对一切的力量。
“予泽，”她第一次，没有称呼他“义兄”，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你的心意，我懂。我的心，亦同。”
苏予泽瞳孔微缩，紧紧盯着她，屏住了呼吸。
“我愿意。”苏莞泠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无比，“我愿意嫁你为妻，与你生死与共，福祸同担。”
听到这三个字，苏予泽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和光亮，仿佛千年冰封的雪山骤然迎来了炽热的阳光，他手臂一紧，几乎要将她拥入怀中。
“但是——”苏莞泠却用力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她的眼神痛苦而清醒，“予泽，你听我说完。我愿意，但我们现在……不能。”
苏予泽狂喜的神色微微一凝，眉头蹙起：“为何？是因为眼前的危机？我们可以……”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危机。”苏莞泠摇头，语气沉痛而理智，“是因为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两座几乎难以逾越的大山！第一座，是我与拓跋染的婚约。圣旨赐婚，天下皆知。在未解除这桩婚约之前，我若嫁你，便是欺君，便是私奔，不仅会连累苏家满门，更会坐实外界对你我‘勾结’的猜测，让皇帝有十足的理由将我们一并铲除！我们不能授人以柄！”
她顿了顿，看到苏予泽眼中闪过一抹压抑的戾气，知道他说到了痛处，但她必须说下去：“第二座，是萧家与楚家的血海深仇！予泽，大仇未报，冤屈未雪，皓旸哥哥生死未卜，明月即将坠入火坑……此时此刻，我们若只顾自己花前月下，结为连理，如何对得起惨死的萧伯父伯母？如何对得起刑场蒙冤的楚伯父、自戕的楚伯母、还有教坊司中苦苦挣扎的楚家女眷？我们的心安吗？我们的婚事，若不能在对逝者有所交代、为生者挣得生机之后进行，又如何能得到真正的祝福与安宁？”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碎了刚刚升起的、带着梦幻色彩的喜悦泡沫，将血淋淋的现实彻底摊开在他面前。
苏予泽沉默了。他眼中的炽光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痛楚、愤怒和无比清醒的凝重。他何尝不知这些？只是方才情之所至，不愿再等，生怕下一刻便是永别。但苏莞泠的冷静分析，将他从情感的漩涡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你说得对。”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极致冷静，“是我……心急了。”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依旧坚定，却不再冲动，“婚约要解，仇，更要报！”
他看着苏莞泠，目光灼灼，仿佛重新淬炼过的寒铁，更加坚韧，更加锐利：“泠儿，既然你愿意，那我便等你。等我们扫清所有障碍，等沉冤得雪，等海晏河清的那一天，我必以这万里江山为聘，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这不是放弃，而是将个人情感暂时压下，融入了更宏大、更艰难的征程之中。他们的爱情，注定要与复仇、与公道、与家国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
“好！”苏莞泠重重颔首，眼中泪光闪烁，却是带着笑意的，“那我们就立下一个约定！先解婚约，再复仇雪恨，待尘埃落定之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时！”
“一言为定！”苏予泽郑重点头。
这一刻，儿女情长暂时让位于家国大义，个人的幸福与更沉重的责任紧密相连。一种超越男女情爱、更为牢固的战友般的同盟关系，在危机中淬炼成型。
“当务之急，是明月！”苏莞泠迅速将思绪拉回最紧迫的问题，“三日后和亲，时间太紧了！德敬太妃突然倒台，陛下迅速下旨，这背后定然有蹊跷！我们必须立刻弄清楚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想办法拖延甚至阻止和亲！”
“嗯。”苏予泽眼神锐利，“德敬太妃倒台得太快，像是……被人弃车保帅。陛下此举，或许是为了平息北戎的怒火，或者……另有深意。宫里的消息必须尽快核实。另外，和亲队伍出发前，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或许……可以从拓跋染身上想办法。”
“拓跋染？”苏莞泠眸光一闪，“你是说……利用他对明月的情谊，以及他对陛下此举的不满？”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苏予泽分析道，“他是明月一母同胞的兄长，对明月极为爱护。此前他就对和亲之事极为抵触，如今陛下在德敬太妃刚倒台、局势未明之际就强行送明月和亲，他必然更加愤怒。若能说服他联手，里应外合，或可一搏。”
“但如何说服他？又如何确保他不会反过来向陛下告发我们？”苏莞泠提出疑虑。
“这就需要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判，以及……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和保障。”苏予泽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比如，告诉他部分真相，比如德敬太妃与北戎勾结的嫌疑，让他明白和亲可能是一个陷阱；同时，或许可以……以解除你与他的婚约为条件，换取他的合作。”
苏莞泠心中一震，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拓跋染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争取到的、有分量且有机会接触到核心权力圈的内应。
“看来，”苏莞泠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决绝之色，“我必须尽快见拓跋染一面了。这场‘退婚’谈判，恐怕要提前了。”
然而，就在两人刚刚定下初步策略，准备详细谋划如何接触拓跋染之时，院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墨染压抑着惊惶的低声禀报：
“主子！苏小姐！大事不好！刚收到宫中飞鸽传书……陛下……陛下今夜突发雷霆之怒，下旨将拓跋染殿下……圈禁于王府之中！罪名是……御前失仪，冲撞圣驾，心怀怨望！”
什么？！！
拓跋染被圈禁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
唯一的希望，似乎也被瞬间掐灭！局势，骤然陷入了更深的、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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