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伯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的所有事情了,在他第二天去上班时,他显得很心不在焉,工作出了很多不该有的纰漏,这惹来了不少不怀好意的怀疑视线,但威尔伯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有一种经历是这样的,你明知道他发生过,但就是想不起具体细节,只有当你再次身处相同的场景,或者闻到相同的气味,听到相同的声音,那一瞬间就像是开闸的洪水,那些被阻挡的记忆便会一股脑地涌入你的脑海中,不分先后,反而会让人不知所措,这就是威尔伯现在经历的事情。
当晚,威尔伯像往常一般坐在扶手椅上,那因为听了唱片而被破门而入抓走的幻象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令他心神不宁,难以入睡,他拿出一支烟卷,却突然想起自己没有火柴了,他懊恼地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了起来,终于在抽屉的缝隙中找到了一只火柴,但那似乎已经严重受潮,无法引燃,再三尝试后,威尔伯只得放弃抽烟的念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但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挥作用,他只感觉心事更重了,只得躺在床上,以睡觉逃避这种折磨的感觉。
当他关上灯时,他感觉心里的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
涌入脑海的第一幅画面是赛格登的脸庞,是横躺在床上的,与威尔伯的脸相对,离得很近,她在说着什么。
“你真的想象不到这些年我都经历了什么。”她的眼中含着泪,说罢,她向威尔伯靠了过来,后者将其搂在胸口。
“这很难,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威尔伯喃喃地说道,心中居然有了一丝怜惜之情。
“当你意识到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就像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光明,而当你见识过光明的美好后,又怎么能忍受呆在那个狭窄,阴暗,闷热的囚笼里呢?”赛格登的怀抱更紧了,她身上的气味很好闻,那是属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气味,“大概有五六年了吧,我伪装在那正统的面具之下,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当这样的面具带久了,想要摘下来总得费些力气。所以请原谅我,亲爱的,原谅我今天在食堂那样着急离开,我实在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选择放弃伪装,展露出我的本我。你知道吗?单是放下我的面具,这个想法就让我的内心感到极为惶恐不安,就好像将一切弱点都立刻暴露给他们一样。”
“但你还是这样做了,我是说…今天晚上这一切,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的。”
“是的,亲爱的,但这是为了你,这些都值得,我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无法保持冷静。你是这些年来我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人,而其他那些东西都只不过是会行走的,徒具人形的猪猡罢了。一位堂堂正正的人怎么能对那样美丽的音乐无动于衷呢?他们怎么能狠下心去毁坏它们,甚至想要让全人类去遗忘这一切呢?威尔伯,你能想象吗?我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人中间,听他们的谈话,看他们张张合合的嘴唇,浸泡在他们的气味中,我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如果不是你的出现,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你放了那张唱片,让我知道我身边还存在和我一样的人…只怕我迟早会去自寻短见,你拯救了我,威尔伯。不过说到底…”,赛格登的黑色眼睫毛垂了下去,“当我们见到光明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威尔伯默默地想道:不,你会活下去,甚至会因此官加一等,死去的只会是我。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是啊,他们从没漏下过一个人,所以就让我们好好地享受当下吧。”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谎言,恰恰相反,这正是他的真实想法。既然赛格登想要欺骗他,想要把这套没意义的戏演全,那么他何乐不去配合?毕竟,这又会有什么损失呢?
“我们不是已经在享受了吗?”赛格登再次吻了上来,她的喘息十分炙热,“那天晚上,当我再次听到蓝色多瑙河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知道吗?”
“你很吃惊?”
“这是当然的,而如果说得详细一些,我当时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党还没像现在这样掌控一切的时候,那时爸爸经常带我去听音乐会,而我最喜欢的曲子就是它,美丽的蓝色多瑙河。我的小提琴也是爸爸教的,你看!”
她跳下床去拿那只小提琴,“这当然不是我小时候那把,但同样出色。”她很快回到床边,将小提琴交给威尔伯,像是渴望得到夸奖的孩子一般。“这把琴是抵抗组织给我的,这里有他们的标记,你知道吗?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现在已经很少了。”
威尔伯小心地翻看着琴身,他认识这种乐器,但从未想过它的声音是那样迷人,在琴的侧板上,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绿色标志,看不太清楚,但他能猜到那大概是一只绿色小猪。
“我可以试试吗?”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当然!给你琴弓,你要这样拿着它…”
威尔伯试着拉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什么像样的声音,像是在锯木头。赛格登看着这位笨拙的男人,吃吃地笑着。
“好啦,这很难的,但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现在,请不要扰我们邻居的清梦,也不要浪费这宝贵的夜晚了。”她轻柔地拿下小提琴,放在一旁,身体再次缠了上来。
“我爱你。”她用气息说道。
“我也是。”威尔伯同样回应道。
然后他们做了——很激烈,威尔伯很久没有感到如此心潮澎湃了,他相信对方也是如此,无论她是真心爱着他,还是仅仅将他视为工具。
他们一身大汗地重新躺回床上,赛格登依然依偎在温斯顿·威尔伯的胸前,她的声音带着喘息的余音。
“你问我那首刚才的曲子吗?”她笑着说,“那是巴赫的G小调第一奏鸣曲,很美对吧?”
“它美极了,就像你一样,”威尔伯喃喃地说道。无论如何,这句话他是真心的。
令威尔伯难以相信的是,他们居然就这样开始了新生活。白天的时候,二人装作并不认识,而每到夜晚,他们就会拉起所有的窗帘,通过让屋子变成一片漆黑来逃过电屏的视线。他们有时相会在赛格登家,有时在威尔伯家,他们没办法放声说话,就通过在对方身上写字来交流。有时他们兴致好,就一同在外面找一处地方,田野中的荒地,或是废弃许久的危楼。这是他们感到最自由的时候,他们疯狂地做爱,仿佛但凡有一刻不沉溺在情欲中就是对这时间的亵渎。
在日复一日的放纵中,威尔伯的心情却越来越忐忑。事实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早已放弃生的希望,那么面对死亡的降临他就可以做到坦然。而当那希望再次出现时,他就会再次变得畏手畏脚,因为现在他的行为实实在在地可以决定某些东西,某些很重要的东西,这一点会束缚他,也会让他做不到完全坦然。经过这一段看似平和而快乐的日子,威尔伯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无畏态度完全是因为被吓昏了头,就像是拖着肠子向前冲的疯狂猎狗一般,放弃一切只求速死。那时的自己害怕思考,似乎只要一思考就会否定自己的所有想法。他那时的行为只靠一个简单的逻辑支撑:自己以及命不久矣。但现在,冷静后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赛格登似乎已经沉迷于这场角色扮演游戏中了,而自己就是这游戏最重要的一部分,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快乐,而将自己送上绞刑架的。
真的吗?真的不会吗?
威尔伯不敢确定,连这个想法本身都很荒谬,更别提成真了。但在那飘渺的地方似乎确确实实地燃起来了一团火焰,看不清轮廓,但真实存在,正在对威尔伯散发着它的光和热。
广场上已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党员,也有很多群众。在人群的中间有一条由军警把守的通路,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狭小肮脏。
温斯顿·威尔伯被人群裹挟着向前走去,他试图在一众伸长脖子叫嚷的人中间找到赛格登,但是失败了,因为他的身高并不出众,身体也过于瘦弱。在他身后的,是几个叽叽喳喳,精力过剩的小孩子。
“处决思想犯!处决思想犯!”其中一个捏着尖嗓子叫道,引得其他孩子都附和起来。“你就是一个思想犯!站住!我是思想警察,我现在要将你逮捕!”他继续尖叫道,威尔伯吓了一跳,他惊恐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了那些孩子的母亲——一个满面愁容,黑黄瘦弱的妇人,正拉着她的孩子们。她对着威尔伯苦笑一下表示道歉,那孩子还在叫嚷着,声音尖锐异常。
“他看我了,他心虚了!我要举报,思想犯!思想犯!”
威尔伯挤进人堆中,再次试图寻找赛格登,同时也是为了远离那群小恶魔,孩子总是最天真,最容易被全盘灌输思想的人,他很确定只要这些孩子长大一点,那个面容愁苦的母亲就会被蒸发掉,她的孩子们会日夜不停地监视着她,以期发现任何逾距的举动,得到他们想要的后,他们会兴奋地举报自己的父母,以证明自己对党的忠诚,威尔伯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一代人长大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起了绿色小猪,那个传说中代表了自由的抵抗组织的符号。赛格登告诉他,小猪代表了人民,在一定程度上,所有的人民都是被圈养的家畜,人们很难改变自己的身份,但可以选择自己的立场:是做一只愚蠢的,和所有人一样服从的粉红色小猪,还是做一只不甘成为行尸走肉的绿色小猪?“对于这件事,我们都做出了选择。虽然我暂时还没参加过什么真正有意义的行动,但我仍为这件事而自豪,你也可以自豪,威尔伯,单是挣脱了他们构筑的那铁屋子,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壮举了。”赛格登当时这样说道。
她还真是费劲心思玩这场扮演游戏。威尔伯想,编造这样的一套说辞来美化那个符号。可既然她是思想警察,那绿色小猪符号大概代表了监视,控制,以及折磨。真是讽刺,不知道当她向我解释那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抓走的那些人。
人群突然欢呼起来,双臂高举,威尔伯艰难地看到,一辆满载着人的货车在道路的另一端开了过来,军警们努力维持着秩序,但还是难以抵挡狂热的人群。货车一路开到了广场的高台前,人群在车后立刻合拢,并且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围聚到了台边。威尔伯能听到他们癫狂的咒骂声,就好像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与他们真的有什么血海深仇。
突然,他的手心好像落进去一只小虫,痒痒的,是赛格登在挠他的手心。
“是在找我吗?”她站在威尔伯背后小声说道。
“当然,亲爱的。”威尔伯攥紧了那只手,那手的关节很修长柔软,说来奇怪,他居然(无数次地)在一位思想警察身上找到了安心感。
货车上的犯人已经全部被押送到了高台上,他们的囚服很破烂,头没有蒙上面罩,显得神情漠然,一旁有身穿笔挺黑色军装的军警持枪看管着,一名长官模样的军警敲了敲麦克风,广场上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赛格登小声说道:“他们总喜欢这样开场…威尔伯,还记得我们上次去钟楼吗?”
“当然了,那地方可实在是太老了。”
麦克风的金属声音覆盖着广场,“今天,如你们所见,我们将要处决这些国家的破坏者,败类,蛀虫,他们…”
“回去之后我就在想,过去的钟楼到底有什么用呢?难道单纯是为了报时和警告吗?我看未必。”
“那还会有什么用呢?”
“一座钟楼代表了一座城市,甚至国家,它是他们的精神象征,就像老大哥一样。”
“嘘!小点声说那个词。”
“没关系,他们听不到的。”
“老大哥是仁慈的!他给了这些思想犯们救赎自己的机会。老大哥允许他们可以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向你们讲述罪行,各位,警醒,警醒啊!”
“这麦克风又快坏了,电流声太大了。”赛格登不满地说道,“搞得我耳膜好疼。”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快坏了。”
“不,亲爱的,至少我们还是完好的,看!我们正在闪闪发光呢。”
“发光?我倒是希望我们还是黯淡一点的好。”
“没关系。”赛格登在背后轻轻抱了抱威尔伯,“我们的光只为彼此而发,也只有彼此能看见。”
突然,一声未预期的枪响,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惊恐的声音,像是一群受伤的鲸鱼,台上那名正在发言的军警震惊地保持着缩起脖子的姿势,而负责警戒的军警们早已将枪口抬起,寻找着枪声的来源。很快又是一枪,正中演讲用的麦克风,那东西爆发出一片火花。逃过一劫的演讲者迅速跑进了侍卫中间,人群此时像是被开水浇的老鼠一般四散奔逃,场面混乱不堪。
在一阵阵声浪中,赛格登一边跟着人群,一边对威尔伯喊道:“看那边!似乎是抵抗组织的人。” 威尔伯强忍恐惧的心情顺着赛格登的手指看去,那是一群模糊的身影,似乎都拿着步枪。
“我看到了!你认识他们吗?”他的声音颤抖。
“不,我不认识他们,但,在组织中相互不认识是正常的,这样即使被抓,也只能供出有限的几人。”
“我知道,但现在跟紧我!”
他的话语像是在庇护赛格登,但事实恰恰相反,他的内心深处在向赛格登寻求庇护。
“威尔伯!”他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回头望去,赛格登已经被人群挤开了,她无助的黑色眼睛正在望着他。
“回家去吧!你会没事的!”他回应道,这时已经听不到赛格登的声音了。他登时感到一阵寒冷,一阵不安全感像是待点燃的汽油一般侵袭了他的全身,他害怕这枪声,害怕处决,也害怕抵抗组织,而孤身一人更是将这恐惧放大了无数倍。如果不是为了赴约,他定不会在今晚来到这广场。
广场上的激烈交火持续着,威尔伯弯着腰小心溜过去,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在打战,头脑也不听使唤,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然后缩进去,等待交火结束。
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炸开,在他心里,这仿佛持续了几万年,每当他认为要结束的时候,总会有新的一轮枪声将战斗再次点燃。他窝在两栋楼中间的小巷里,背靠着铁皮垃圾桶,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他是这样惊恐异常,以至于没有听到有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嘿,朋友,没事吧?”来人问道。
威尔伯打了个颤,他小心地望向来人,那人看起来是个中年男子,胡子显然很久没刮了,显得有些邋遢,他的头发短而精悍,看上去就像是刺猬的硬刺一般,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步枪。
“罗森贝格·康纳。”他伸出一支手,那上面还带着半指手套。
“温斯顿·威尔伯。”威尔伯狐疑地伸出手,康纳用力地握了握。
“谢谢你没有立刻大喊大叫,兄弟。”他疲惫地靠在墙边卸下步枪,“我们这次的行动大概是失败了,他们抓走了我们太多人…兄弟,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你。”
“你可以信任我。”威尔伯小声说道。
“好,我一向相信我的直觉,而它告诉我你确实值得信任。”罗森贝格·康纳悲伤地盯着地面,又转头看看广场,那里的交火已经不那么激烈了,只是零星地几声枪响,他再次望向威尔伯,眼神没有了先前的坚定,“我们最近失去了太多了人,兄弟,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些该死的思想警察,他们以前是不齿做的,也许我们最近作了太多事情,又或许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总之最近他们开始了——他们开始伪装成我们的人,他们渗透,举报,抓捕。我们的行动全盘建立在彼此之间的信任上,而他们完全摧毁了这种信任,也就摧毁了我们的组织。不计其数的成员被他们所欺骗,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但我们却连那些伪装者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能够抓住一个伪装的思想警察就好了,我们可以在他或者她口中问出完整的思想警察名单,那样也许我们还有救,这个国家还有救…天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也许我们的组织注定要在今晚消亡…”
康纳悲伤地凝视着步枪,那东西泛着黑色的冷光,广场上枪口爆发的火花时不时地映照在上面,像是烟花。
“我知道一个正在伪装的思想警察。”威尔伯坚定地说道。
康纳吃惊地抬起头,甚至忘记了压低声音,“你说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向我保证这是真的吗?”
“我保证。”
“他的名字是什么?”
“塞莱娜·赛格登。”
“你确定?”
“我确定,如果你能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很乐意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你。”
康纳点点头,他再次将步枪斜挎在胸前,然后站起身来,“我们走吧,兄弟。”他说道,语气变得镇定而冷酷,“其实,我正好知道一个地方,一个你可以慢慢向我讲述的地方…”广场上的交火已经接近尾声了,有些人被流弹击中,正在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但二人谁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这是一月里的一天,天气晴朗却又寒冷,时钟敲了十三下,温斯顿·威尔伯快步溜进胜利大厦的玻璃门,但还不够快,没能把一股夹携着碎纸屑与沙土的寒风关在门外。
他疲惫地登上胜利大厦的阶梯,楼道里的电屏日复一日地报道着战况与钢铁产量,转角处,老大哥的巨幅画像刚刚换新,但依然显得格格不入。日复一日,威尔伯想道,但似乎生活还是产生了一些变化——塞莱娜·赛格登,自那天之后再没出现过。或许她是被真正的抵抗组织捉走了吧,威尔伯想道,而自己在做出那些逾距的事之后,还没被仁爱部抓走枪毙,可能也是源于抵抗组织的庇护,毕竟自己为他们做出了那样大的贡献,自己拯救了他们!
想到这里,他仿佛凭空生出一股力气,脚步也轻快起来,我打击了党,我沉重打击了思想警察!他们大概再也没办法伪装成抵抗组织的人了,威尔伯兴奋地想着来到了家门前,那里放着一个包裹,不大,他疑惑地将其搬回了家中。
这会是抵抗组织的谢礼吗?
他有些激动,立刻在家中寻找开箱子的工具,但只找到了那把锈刀,那次去了赛格登家之后,他在临走前偷偷地将锈刀捡了回来。
箱子打开了,但里面的东西令威尔伯大失所望,那是一封信,放在一个油布包起来的东西上,他选择先打开那个东西。
浓重的血腥味立刻弥散开,威尔伯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揭开油布-——那是一块诡异的大理石雕塑,是头雕,威尔伯将其放在桌上仔细端详。
毫无疑问,这是塞莱娜·赛格登的脸,这座头雕雕刻的栩栩如生,即使知道她是思想警察,威尔伯也不得不感叹雕刻者的技艺之高超,而这座头雕的点睛之笔——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点睛之笔,塞莱娜·赛格登的大理石眼眶中不是无神的石头,而是她自己的,血淋淋的眼球,威尔伯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一种复杂的快感从他心底升腾起来,终于啊,他想道,你终于无法再用这双眼去欺骗,去作恶了吧,赛格登,不知道你这双美丽而楚楚可怜的眼睛欺骗了多少人,十几个?还是几十个几百个?但那都不要紧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由我结束的。
威尔伯手指发软地拿起那封信拆开来,里面的一张信纸整齐地叠了三叠,那乳白色的纸面上只写了一句话。
感谢您为思想警察的工作做的贡献,同志。
———仁爱部思想警察署 罗森·康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