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淳捏着尚带余温的铜符,心中有些动摇。
他抬眸,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只见女儿垂首,动作轻柔地将小犬往怀中拢了拢。
平日里,女儿伶牙俐齿,总能妙语连珠,可此刻,她却难得地静默着。
幼犬脖子上的金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在这铃声里,姜淳的思绪飘远。
他想起女儿总角之年,趴在沙盘前堆渠坝的模样。
那时的她,也是这般抿着唇,一脸倔强。
任自己如何训斥“女儿家莫碰这些”,她依旧固执地攥着竹尺丈量沟壑。
她的眼神里,满是对水利工事的热爱和执着。
“好个一石二鸟!”太湖石后,陡然爆发出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皇帝拎着咬过一口的杏脯,从太湖石后转出。
他身着华服,龙纹锦靴稳稳踏碎满地花影,大步朝着众人走来。
“三郎这手《孙子兵法》,倒是用在正道上了!”皇帝笑着打趣道,目光在李霁和姜令蓁之间来回穿梭。
姜淳额角青筋直跳,心中又气又急。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局面。
就在他满心愤懑之时,女儿忽然起身。
她的裙裾轻轻拂过青砖上蜿蜒的日影,迈着轻盈的步伐,径自走到皇帝跟前,福了福身。
“圣人赐的拂菻犬还未谢恩。”
说罢,她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卷帛书,双手奉上。
“这是臣女整理的《邙山岩层注疏》,可否抵了这孩子的口粮?”
亭中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和姜令蓁身上。
皇帝接过帛书,略扫了两眼。
他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姜令蓁竟有这般学识和能耐。
紧接着,他击掌大笑。
“姜卿啊姜卿!你这闺女连朕的账都敢算,太子那点俸禄怕是要被她掏空了!”
李霁见状,顺势上前。
他身着玄色长袍,袍角与姜令蓁的泥金披帛在风中悄然交缠,仿佛象征着两人之间逐渐紧密的关系。
“孤的私库,本就该聘天下英才。”他话里藏着机锋,巧妙地回应了皇帝的打趣。
他的目光,却落在少女发间。
那支鸾钗随着她忍笑的轻颤微微晃动,将细碎的光斑洒落在他襟前螭纹上。
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宠溺。
姜淳望着女儿亭亭立在满庭春色中。
她的脊背如修竹般笔直,身姿婀娜。
此刻,她眸中闪烁着灼灼光华,竟比东宫琉璃瓦上的日辉更盛。
那是一种自信,一种光芒,是他从未在女儿身上见过的。
他忽地长叹一声,心中坚守已久的坚持,终于开始松动。
他拎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仿佛下定了决心。
“每月初七、十五接人,酉时前送回!”
“阿爹……”姜令蓁轻唤,尾音里浸着蜜似的甜,那声音里满是喜悦。
她偏要端起茶壶为父亲续盏,想要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窃喜。
沸水冲开蒙顶石花的刹那,氤氲茶雾升腾而起,模糊了她眼底得逞的笑意。
在那茶案下,她早将李霁的玉佩系在了蹀躞带上。
这小小的举动,就像她和李霁之间的小秘密,充满了甜蜜与期待。
春风轻轻卷过十二扇檀木槅扇。
轻柔的风,带着春日独有的暖意。
杏云亭外,万千花盏在风中轻轻摆动。
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这对小儿女的情愫而欢呼。
皇帝捻须,望着李霁和姜令蓁衣袂间流转的暗香,看着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默契和羞涩。
他忽然觉得,明年春日,东宫的鸱吻上,合该添对衔珠的龙凤脊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