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攀上含元殿鸱吻的时候，礼部尚书那朱漆的象辂已然碾过朱雀门前铺满金钉的路。
礼部尚书周嘉怀里，黄麻诏书裹着七层鲛绡。玄色组绶垂下的瑟瑟珠，随着路途颠簸，在车帘透进的光斑之中，漾出孔雀蓝的涟漪。
“圣旨到——”
礼官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呼起来。
姜府中庭银杏叶簌簌飘落。落到姜令蓁用青雀头黛染就的指甲上。她望着阶前乌皮履和玄甲卫鱼贯而入时溅起的尘烟，忽然感觉手腕间被父亲攥着的金镶玉跳脱疼得厉害。
姜淳那紫袍腰间的金鱼袋簌簌作响。却也掩不住他喉头的一声哽咽：“接旨需行三跪九叩之礼……”
“门下：乾坤交泰，允协二仪之精；琴瑟和鸣，式彰五常之序。储副承华，必资淑媛。太子少师、江淮大都督姜淳第三女令蓁，毓庆高门，含章柔则。幼娴内则，长习女箴。兰蕙其心，琼瑶其质。素月流天而增皎，春霞映日以扬晖。朕闻《关雎》之化，实始王教；《桃夭》之咏，用宜家室，可赐婚储君。今遣使持节、礼部尚书周嘉，副使黄门侍郎裴耀，赍册备礼，以聘姜氏。”
礼部尚书的唱诵声惊飞了檐角的铜铃。鎏金铃舌在诏书的尾音里晃荡出颤巍巍的余韵。
姜令蓁伏在青砖上的掌心沁出薄汗。听到“赐婚储君”四个字时，额间贴的翠花钿差点蹭到父亲蹀躞带上錾金的獬豸。
礼官抬来的九树金钗钿合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那金丝掐作双鸾而羽翼缀满南海明珠的物件，振翅欲飞的样子很像上巳节李霁送她的青鸾纸鸢。
副使裴耀捧来的青玉合卺杯上，《东山》诗里“之子于归，皇驳其马”的篆字，正映着太子月白襕袍上的银竹暗纹。
“臣李霁谨遵圣人慈旨。”玄甲卫抬进第七十二抬聘礼压碎阶前薄霜之际，太子指尖拂过螺钿紫檀盒中的累丝金凤步摇，玄玉鱼符在腰间轻轻晃动。
姜令蓁闻到他袖子里新换的瑞龙脑香，恰似西市酒肆垂丝海棠擦过玄色锦靴时的芬芳。
等到礼官退下，李霁拉着她的手往妆阁走去。泥银帔子上的蹙金缠枝莲扫过青砖，和襕袍上的银纹在菱花镜里交叠成双。
“这翠钿都要嵌进肉里了。”李霁的指腹抚过她额间的花钿，孔雀蓝胭脂泛着葡萄酒般的微光，“东宫私库有波斯玫瑰膏，最能消红褪肿。”
姜令蓁望着镜中交叠的衣袂轻轻一笑：“殿下莫不是要治礼部尚书的罪？三跪九叩可是圣祖定的规矩。”腕间瑟瑟珠撞上七宝博山炉，惊起一缕苏合香雾。
李霁忽然把错金鱼符系在她腰间的绦带上，冰凉的玄玉顺着掌纹游走：“礼部要备九十九抬聘礼，我却私心想要添一件特别的，我可还记得沉香亭埋的那坛青梅酒呢。”
少女指尖轻点青玉合卺杯，《东山》诗的篆字映着银线卷云纹：“殿下莫不是要效仿民间的‘合卺酒’？可这是御赐的……”
“民间夫妇饮同根葫芦瓢里的酒，我们自然要饮同枝青梅酿的酒。”太子笑着拿起螺子黛，悬腕在她眉间勾勒远山眉。
“礼部说大婚的时候要往承天门撒五色同心结。”李霁指尖拂过她新染的斜红，孔雀蓝胭脂在烛火里泛着西域葡萄酒一样的光泽，“我却想着那日波斯邸的琉璃盏……”
姜令蓁腕间的瑟瑟珠撞上七宝博山炉，惊起一缕苏合香雾。
他握住她的手腕，交缠的衣袖扫过妆奁，惊起缂丝包边上栖着的金粉雎鸠。窗外花瓣簌簌落在尚未收起的诏书上，“琴瑟和鸣”四个字，染了春色。
李霁忽然把错金鱼符放在她掌心，冰凉的玄玉贴着掌纹游走：“东都牡丹园的沉香亭已备好百笼雪鸪，等到来年上元节……”
话音被初荷捧来的冰雪冷元子撞碎，琉璃盏中琥珀色的糖浆裹着碎冰，恰似诏书里赐下的瑟瑟明珠。
李霁就着她的手含住银匙，龙涎香混着青丝履上的蹙金云凤纹，在冰裂纹窗格漏下的光斑里织成一片迷离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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