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姜府檐角的铜铃，鎏金铃舌被映得通透如琥珀。
姜令蓁倚在青雀舫式梳妆阁的冰裂纹槛窗前，指尖无聊地拨弄着鎏金缠枝纹妆奁里的玉搔头，菱花镜里照出她微蹙的远山眉。
初荷捧着新蒸的紫茎泽兰露走近，琉璃盏中带着露珠的棠棣花苞随着脚步轻轻颤动。
初荷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便问：“小娘子可是闷得慌？今晨西市新开了波斯邸，听说有撒马尔罕的琉璃盏……”
话音未落，垂花门外忽然传来銮铃的清脆响声。姜令蓁推开窗户望去，只见李霁那辆玄漆平顶车停在阶前，车前八骑玄甲卫的锁子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他今天穿着月白暗银竹叶纹襕袍，腰间蹀躞带悬着的错金鱼符随着他下车的动作划出细碎金痕。
李霁拾级而上，玄色锦靴碾碎了阶前凝结的薄霜。他说：“朱雀大街的胡商榷场新进了批拂菻犬。蓁儿愿不愿意同去挑只伶俐的？”
姜令蓁眼底立刻泛起星子般的光芒，却抿着嘴唇把鎏金鸾钗扶正，说道：“殿下日理万机，怎么好……”
李霁截断她的话：“前日你说想找对蓝眸的。正巧龟兹商队带了窝雪团似的幼犬。”
他说得轻巧，眼角还带着三分笑意。
姜令蓁的双眸忽闪：“那便勉强答应吧……”
于是，姜令蓁进去换了身衣裳。
再出来时，只见她穿着红黄间色罗裙，内里是杏子红联珠对雁纹绫襦，外面罩着泥银宝相花半臂，肩头搭着条五尺长的蹙金隐花帔子。泥金夹缬的卷草纹随着她转身在晨光里闪烁生辉。
一对金雀钗插在她梳得齐整的惊鹄髻上，发间点缀着新剪的绒花胜，贴翠花钿压在额间，孔雀蓝斜红从太阳穴蜿蜒到颊侧，就像两瓣带着朝露的棠棣。
鬓边悬着坠子，随着她偏头挑选禁步的动作，在雪腮旁边晃出细碎的星光。
她踩着青丝履踏出垂花门，烟霞色泥银披帛拂过阶前新长出的巢山雪。
鞋尖缀着的米珠流苏与裙裾下若隐若现的蹙金绣履相互映衬，每走一步都漾出圈圈像涟漪似的银线暗纹。
李霁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悬着的鎏金薰球上，那镂空球体里透出的苏合香，与她鬓间斜插的瑞龙脑香簪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姜令蓁歪着头问他：“殿下看什么？”
她故意将泥金帔子甩出个旋儿，石榴红夹缬裙摆扫过太子玄色锦靴上錾刻的螭纹。
她今天特意在指尖染了青雀头黛，此时正捏着柄泥金绘牡丹的团扇，扇坠的瑟瑟珠子与腕间金镶玉跳脱撞出清脆的声响。
李霁抬手替她扶正将要坠落的海棠珠花，玄色织锦袖缘的银线卷云纹擦过她的耳畔：“看这一身打扮，比西市新到的波斯锦还惹人注目。”
他的指尖掠过少女肩头蹙金帔子，那里用盘金绣着对衔芝仙鹤，鹤目的宝石正映着朝阳流光。
西市人声鼎沸，像春潮一样涌动，青石板路上飘荡着胡麻炙的香气。
龟兹乐伎的琵琶声和粟特商人的吆喝声，在波斯地毯与天竺香料堆叠的彩棚间回荡。
李霁虚扶着姜令蓁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他的玄色大氅不时扫过路旁新漆的朱栏。
李霁忽然在琉璃摊前停住，拿起一盏葡萄纹长颈瓶，说道：“蓁儿且看这个。”
日光穿透靛蓝瓶身，在地面投下粼粼水波似的碎影，“像不像上元节你放的那盏河灯？”
姜令蓁正要回答，忽然被一阵清甜香气引走了心神。转头望去，波斯老妪正在往冰雪冷元子上浇玫瑰露，琥珀色的糖浆裹着碎冰，在越窑青瓷碗里绽出千瓣莲纹。
李霁顺着她的目光轻笑，把鎏金错银壶递到摊前，说道：“要两碗，多加柘浆。”
碎冰入口的清凉让少女的睫羽轻轻颤动，李霁适时递上绣着忍冬纹的帕子。
帕角熏过苏合香，和他袖间的龙涎气息混在一起，把她的耳尖染成西市晚霞的颜色。
转过彩帛行的时候，忽然听到漕渠畔传来欢呼声。十二艘绘着缠枝牡丹的游舫正划破粼粼春水，檀木船头立着的金漆仙鹤在日影里振翅欲飞。
李霁引她登上临水的胡姬酒肆，凭栏处正好看到舫中歌姬抛出的水袖，茜色轻纱掠过渠面，惊起万点鎏金碎芒。
“你说想看龟兹旋舞。”李霁指尖指向舫中翩翩起舞的身影，玄玉扳指和栏杆相叩发出清脆如磬的响声。
他说话时微微倾身，月白襕袍的银竹暗纹几乎碰到少女蹙金帔子上的缠枝莲。
姜令蓁正要探身仔细观看，楼下忽然起了骚动。波斯商队的骆驼受惊扬起前蹄，撞翻了道旁堆叠的彩陶罐。李霁立刻把她护在怀中，织锦袖摆扫落栏外的垂丝海棠，惊起漫天纷飞的花雨。
等到喧哗平息，姜令蓁才发现发间多了一支点翠蝴蝶簪。李霁正在把碎银抛给摊主，回眸时眼底映着漕渠的金波，说：“蝴蝶恋花，倒是应景。”
少女想要摘下簪子的手停在半空，忽然看见渠对岸升起五彩纸鸢。那是一只金线描边的青鸾，拖着丈余长的泥金飘带，在春风里舒展成《山海经》中的神鸟模样。
银线在晨光里绷成琴弦，青鸾乘风直上九霄。姜令蓁仰头望去，看到那飘带上竟然用螺子黛写着“蓁”字，笔锋缠绵恰似某人前几天在《八十七神仙卷》旁的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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