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雷厉风行,处置了一批贪污的官员,其中就有四皇子李蔚两位宠妾的父亲。
这天,李霁正握着姜令蓁的手,教她批阅户部度支。羊毫笔尖悬在“永泰坊赋税”几个字上,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泛着青灰。
“这笔糊涂账倒比王右丞的山水画还朦胧。”姜令蓁腕间的金镶玉镯磕在案头,震得茶盏里浮起碎叶,“您看这‘丝绢三百匹’,永泰坊织户去年分明停了半数机杼。”
殿外忽有环佩叮当,穿圆领胡服的小宦官急趋而入:“四殿下带着两位如夫人求见,说...说殿下若不见,她们便要跪碎东宫门前的汉白玉。”
李霁指尖朱砂笔未停,倒是姜令蓁起身理了理他蹙起的眉:“四殿下这是第三次递帖子了。”
她话还没说完,李蔚已掀了湘妃竹帘进来,两个梳着惊鹄髻的侍妾扑通跪在孔雀纹茵褥上,金粟珠钗压得青砖“咯”一声响。
“三哥如今连兄弟情面都不顾了?”李蔚蟒纹靴尖踢开滚落的珠钗。
李霁侧头看向李蔚:“若按律法,他们就不是简单的流放了。”
“三哥如今眼里只剩律法了?”李蔚径直坐上海棠春睡榻,抓了把案上松子糖嚼得咯吱响,“周吴二位大人不过挪用了些修皇陵的边角料,流放三千里未免小题大做。”
姜令蓁注意到吴娘子腰间佩的错金螭纹香囊——那分明是去年上元节内廷特赐宗室的贡品。
她佯装添茶,袖角带翻盛糖的鎏金鹦鹉纹碟,滚出的松子竟有几颗裹着青金箔。
“四殿下这零嘴好生贵重,”她拾起一颗对着烛火,“青金箔需得从西域经三道关隘......”
话未说完,李霁突然用朱笔挑开香囊系带,倒出满案带血槽的银钉,每枚都錾着“灵台”二字。
周娘子突然膝行两步:“这是家父替先皇后重修望仙阁时余下的......”她发间累丝金凤钗应声而断,掉出卷泛黄的图纸。
李霁展图冷笑:“原来吴大人把修皇陵的玄武岩,用来给四弟盖斗鸡场了?”
窗外惊雷劈开春夜,姜令蓁关窗时瞥见吴娘子往李霁袍角伸手。她腕间玉镯突然飞脱,正正砸中案头瑞兽镇纸,泼翻的朱砂染红半幅《漕运堪舆图》。
“奴婢该死!”吴娘子伏地颤抖,眼中含泪,好不可怜。
李蔚忽然抚掌大笑:“三哥你看,连老天都怜美人落泪。”
他伸手勾起染血的舆图,“这样罢,人关在宗正寺,我盯着他们吐出贪墨,总好过让美人抱着薄棺哭丧?”
姜令蓁将书籍扔在周娘子面前。书页摊开在“清正”篇,盖住她悄悄去拾青金箔的手。
“四殿下可知流放路上有三十六座官驿?”她仰脸笑得温婉,“从长安到南疆,每处驿丞都要押印的。”指尖蘸着朱砂在案上画线,“若少了一印,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霁望着窗缝漏进的雨丝,突然将刑部奏疏扔进火盆。跳跃的火光里,他眉间金箔花钿明灭如星:“四弟若能让两位大人补足亏空,流刑可改圈禁。”
“早这般通融多好。”李蔚起身时带翻茶盏,褐色的水渍在灰烬上洇出怪脸,“明日我就押银车去太仓署,只是......”他忽然伸手拂去姜令蓁肩头炭灰,“姜娘子这般聪慧,当心累坏三哥心疼。”
夜雨裹着更鼓声渐远,姜令蓁望着廊下破碎的朱砂印,忽觉李霁掌心温热覆住她手背:“明日你带尚仪局去清点补银,记得穿那件孔雀罗披风。”
“殿下是怕四皇子在银箱夹层藏私?”
“是要百姓看见东宫的朱砂印,”他指尖划过她袖口金线绣的忍冬纹,“盖在每一锭救命的雪花银上。”
二更梆子混着雨声传来,恍惚似饥民数米的沙沙响。炉中残炭噼啪炸开,映得《律法》扉页“民为镜”三字,比满殿金玉更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