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苏合香的余韵尚未散尽,又融入了新茶的清冽回甘。李景玄放下茶盏,目光落回奏疏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捻了捻指腹残留的玉杯温润触感。
茶香入腑,那股朝堂带来的沉郁之气仿佛被涤荡开了些许。
“过来研墨。”李景玄搁下茶盏,没有说太多闲话,目光已然重新落回案上的奏疏。朱笔提了起来,等着墨来。
周嘉琬立刻应“是”,轻步移至书案一侧早已备好的端溪砚台前,屈膝在锦垫上跪坐下来。
她挽起印金白罗的宽袖,露出一截皓腕,那腕子雪白纤细,腕骨玲珑。
鹅黄色绦带的尾端垂落在浅金色的席面上。小巧精致的玉镯随之滑到腕骨上方,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温润的磕碰声。
她执起一块墨锭,触感温润。素手悬腕,在澄澈的清水中轻轻润了润砚面,然后注入少许清水。墨锭开始在砚台上沿着固定方向不疾不徐地推磨开来。
她的动作专注而优雅,如同昨日在飞云阁抚琴一般,带着一种沉静宁谧的气息。
偌大的甘露殿内,一时只剩下几种细碎的声音交织:书页翻阅的微响,朱笔落在纸上时偶尔的沙沙声,以及最清晰悦耳的——墨锭在砚台上均匀摩擦发出的、富有韵律感的细微沙沙声,其间还夹杂着她腕间玉镯每一次随着研磨动作移动时、极其轻微却清脆的“叮”声,如同细小的玉珠落入水中,为这沉闷的气氛注入了一丝难言的灵动。
香炉中的苏合香悠悠盘旋,茶香尚未完全散去。李景玄握着朱笔的手很稳,笔走龙蛇,朱批落下,时而铿锵有力,时而笔锋一转,透出果断锐利。
他批阅了几份折子,目光似乎专注,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不止一次地掠过身旁那抹沉静的红色身影。
周嘉琬半低着头,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乖巧的影子,专注地盯着砚台内墨汁色泽变化。她研墨的姿势标准而优美,纤细的脊背挺直,真红罗衫衬得侧脸轮廓愈发柔和清丽。
一缕发丝也许是在方才行走时松动了,柔软地垂在她如凝脂般的雪白腮边,随着研墨的动作轻轻拂动,勾得人手指微痒。
李景玄批注的笔锋顿了一下,终于没有忍住,趁着放下笔去取新奏折的空隙,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那片垂落的发丝上。
殿内明亮的烛火勾勒着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和花瓣般的唇,眼尾那点昨日残留的浅薄胭脂色已经褪净,更显出天然的风致。
她研墨的动作平稳流畅,腕间玉镯随着每一次推进发出细碎清响,像敲在心上的玉磬。
周嘉琬对此浑然未觉。
她神情专注,双手执着一方紫云英石墨锭,在那方雕琢成荷叶莲蓬状的歙砚上徐徐打转。
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沉稳而富有韵律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流淌,奇异地抚平着心绪。
李景玄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奏疏的文字上,朱批划落,手腕沉凝有力,下笔却似乎比先前顺畅了许多。
她腕间的玉镯磕碰研台的声响,并非杂音,反倒像应和着他朱批的节奏,成了这殿宇里一段独特的清音。每一次轻叩,都像叩在某个无声的弦上。
香炉中,新的龙脑香饼被换上,比苏合香更清冽悠远的气息丝丝缕缕弥散开来。书案一角,鎏金小兽炉吐出的轻烟袅袅,缠绕着她肩头银线百蝶披帛的碧色光晕,那只用绿沈线绣出的蝶翼脉络,在青烟中仿佛真的振翅欲飞。
他批阅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案头堆积的奏折中,那份由太后宫递来、催逼立后、并附有许瑛小像的密匣,如同一个隐形的墨点,沉甸甸压在心头。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握着朱笔的指节微微收紧。
恰在此时,周嘉琬研墨的动作几近完成,力道收缓,最后几圈轻转,沙沙声轻柔下来。她也察觉到了帝王周遭气息的凝滞,研墨的手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