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玄目光深邃,视线越过笔下的奏疏,落在她清丽的侧颜上,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醇酒:“朕记得周侍郎工于小楷,不知道你文笔如何。”
周嘉琬微怔,随即恭敬答:“回皇上,家父确为书法所好,臣女自幼习字,却只是拾父牙慧,略得皮毛。”
她微微抬眸,眼波澄澈,看向李景玄。
李景玄眸色似乎深了深,他抽出那份关于立后的密奏,上面只有他之前重重划过的“立后”二字和朱批的痕迹,并未署太后之名——信手推到周嘉琬面前的簟席一角。
李景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流露:“替朕回一句:知道了。便说……‘春寒料峭,太后亦当珍摄,赐浴华清池以养太和’。”
这已不仅仅是侍墨,而是代笔拟复太后的诏书!
周嘉琬心弦微颤,她立刻端正身姿,深深一礼:“臣女遵命。”
她取过一张空白的玉版宣纸,置于自己面前的小几上。
净手,理袖,那枚缠枝牡丹青玉插梳在发髻间随着她的动作温润生辉。
她深吸一口气,纤纤素手稳稳执起案上一支兔毫紫檀管小楷笔,蘸满了她刚刚细心研磨出的、色泽沉稳光亮的墨汁。
她的背脊挺直如修竹,泥金芍药纹样在微倾的身体线条下若隐若现。运笔时腕动臂稳,点画精到,行笔流畅而端凝。笔尖落在纸上,是比闺阁女子笔迹更为开阔疏朗的馆阁体,却又带着女儿家特有的清丽风骨。
字字清晰,气息连贯——“臣谨奉圣谕:皇太后圣鉴。春寒料峭,太后亦当珍摄,赐浴华清池以养太和。臣……”
那份恭敬与才情,都蕴藏在这端丽规矩的字迹之中。尤其是那句“春寒料峭,赐浴华清”,既回应了关心,又极其隐晦且优雅地点出了另一个意思——太后既觉寒凉,更应颐养自身,宫务不必急在一时。比任何强硬的对抗或无奈的敷衍都要高明,风雅入骨。
李景玄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运笔的素手上,看着她笔下一个个端庄秀逸的字迹在纸上流淌而出。他原本紧蹙的眉峰,在她写到“珍摄”、“养太和”之时,竟悄然舒展。那份因为“立后”而萦绕在眉宇间的阴霾,被这清新雅致的词句和那份从容应对的才华暂时驱散了。
“好了。”周嘉琬轻轻搁笔,将写好的回文吹干墨迹,姿态恭谨地双手捧起,呈向御案方向。
李景玄的目光却没有立刻转向那张纸,而是顺着她捧起纸张的素手,缓缓上移,再次落在她的面庞上。
她的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紧张,唇瓣微微抿着,带着自然的浅浅嫣红。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光滑温润的玉扳指,喉结似乎很轻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那句到嘴边的话。
最终,他只是缓缓伸手接过那张纸,目光在其上那娟秀又隐含风骨的字迹上逡巡片刻。
窗隙泄入的微风吹动他鬓边未束起的一缕发丝,拂过他的侧脸。他的指腹抚过纸笺上的墨痕,感受着那微涩的触感,又仿佛在感受执笔人的温度。
殿内极其安静,研墨声歇了,只剩下更漏一滴、一滴清晰的滴答声。
良久,李景玄才低沉开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
“周卿家教,果然不凡。好字。” 李景玄毫不掩饰地赞赏。
他目光如沉水,深深望进她带着羞赧和一丝迷惑的清眸里,仿佛要透过这字迹,看穿她心底流转的才情与慧心。那份“比她们有趣多了”的念头,此刻化作了眼底一层更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