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身边,尚缺一个得力的女官,专司文书侍墨之事。”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目光却锁着她脸颊边那缕调皮的发丝,“你既精于墨工,又通些文理,更难得这沉得住气的性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殿内的空气仿佛也随着他短暂的沉默而凝滞了一瞬。
周嘉琬的心轻轻一缩,宽大的袖子遮掩住她蜷缩的指尖,手心有些发冷。
“周嘉琬听旨。”李景玄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周嘉琬心头一凛,瞬间起身,行至御案前方中央,敛衣屈膝,深深拜伏下去。
动作行云流水,裙裾上的菱格花草纹和腰间的鹅黄绦带垂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额头触地冰凉一片,她的心却跳得很快,带着一种未知的、却隐隐约约有所预感的悸动。
李景玄并未即刻看她,而是微微侧首,对着侍立在侧的首领太监王德全,语气斩钉截铁:“拟旨。”
王德全心领神会,显然早已得晓其中深意,当即深深躬身:“奴婢遵旨。”
他迅速趋步至一侧早已备好的小几前,利落地铺开澄心堂御制黄绢,取过特制的御用墨锭,快速而沉稳地在紫端砚台上研磨起来。
殿内瞬间一片肃然,落针可闻,只余王德全研墨时墨锭与砚台接触发出的沉稳摩擦声,以及官员们在门外压抑着的细微呼吸声。
李景玄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定在立于案前的少女身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将温暖的光斑投射在她青碧的宫装上,也映照着她低垂的容颜。
“尔周氏彦光之女,秉性温良,行止端方,明慧敏学。”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金玉敲击,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力,“侍墨御前,恪勤匪懈,心思沉静,举措得宜。”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挺直的脊背和沉静的姿态上停留,那专注的模样与初见那日飞云阁抚琴时的鲜活灵动不同,却同样直击他心底深处某处被尘封的角落。一种因欣赏而生的温软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特此擢升尔为尚宫局司墨尚仪,秩正六品!”这最后一句,清晰明朗,掷地有声。
李景玄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沉沉地落在周嘉琬耳畔心头,亦落在外间垂立的官员心上。
司墨尚仪!专侍御前笔墨,掌录文书典籍,位虽非顶阶,却是清贵且近密的关键位置!
他继续道,“赐青碧色缠枝忍冬纹绫罗四季常服各一,玉带銙一副。
鎏金银缠枝花钿钗一对;金镶玉步摇一对;象牙篦、玉梳各一对。
秘阁所藏唐易州贡青瓷凤首砚一方;江南道宣城诸葛氏贡紫毫笔十管;集贤院所藏李廷珪松烟墨五挺;澄心堂御用素笺百幅。”
赏赐丰厚,既有身份象征,更有她所珍视的文房之宝。
“臣女周嘉琬,叩谢皇上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嘉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但那不是害怕,更像是某种深藏的期盼被骤然点亮的激动。
他宣布完,声音微微放缓:“……起来吧。”
她依言起身,重新垂首肃立,姿态比之方才更为恭谨端庄,眉宇间却难掩一丝被赏识的亮色。
李景玄看着她低垂的螓首,那光洁的额角,那挺秀的鼻梁,那如同收拢蝶翼般的眼睫。
她的喜悦是内敛而明亮的,像一朵在心底悄然绽放的幽兰。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和柔和。
“尚仪之职,当尽心竭力。”他提点了一句,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清冷,“去尚宫局领了职分牌与服色,即可上任。” 这句话,是交代给她听,也是说给侍立一旁的掌事内官听——这旨意立刻生效。
“是,谨遵圣命。臣女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周嘉琬再次福身应道,声音已完全平稳下来,带着沉静的承诺。
她肩头那幅银线百蝶披帛随着她的动作如流云般垂落,在她身侧漾开优雅的弧度。
殿内侍立的宫人内侍们,虽仍屏息垂首,心中却难免掀起波澜。
从前几日甘露殿侍墨,到今日直接御前封官,还冠以“司墨尚仪”这等兼具清贵与近密之意的职位,更赐下如此厚赏……这位周家姑娘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