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李景玄却并未立即取阅,而是食指轻轻敲了敲青玉案面。
王德全何等机敏,立刻趋前一步,躬身聆听。
“前日所议之事,着司墨尚仪拟旨,按旧制框架拟个初稿来。”李景玄开口,声音平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主旨:六宫虚位,须立章典以定仪轨,限六品以下女官、宫娥数额,分掌各司职守,以明内廷之序,以俭省用度。”
“奴婢明白,这就吩咐下去。”王德全立刻躬身领命,转向周嘉琬,神色肃然,“周尚仪,皇上旨意已明,请随咱家来。”
周嘉琬心头凛然,知道这是自己上任后第一项、也是至关重要的实务。
她再次向御案方向福了福身,才随着王德全悄无声息地退向偏殿一隅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缮写之所。
这里是紧邻甘露主殿的一处静室,光线明亮,墨香萦绕。
临窗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澄心堂素笺、特制朱墨、精致砚台一应摆放整齐。
此乃御前草拟诏敕的专门位置,足见对“司墨尚仪”一职的重视。
王德全亲自为她铺开一张大尺寸的澄心堂素笺,压好镇纸。
“周尚仪请。”他恭敬道,“皇上的意思很明确,参照的是太祖、仁宗朝旧例,重在精简员额,明确分司职责,为将来……”他没有说下去,但含义昭然若揭,为将来后位得主后理顺后宫打下基础,同时也隐含了对目前宫闱的整顿。
“多谢王总管提点。”周嘉琬微微颔首,行至案后坐下。
她轻轻抚平了身上那件代表新身份的青碧色绫罗官服,挽起袖子。
只是她并未立刻动笔,而是凝神片刻,梳理李景玄的心思。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光滑的镇纸上划过。她取过一只精选的江南宣城诸葛氏紫毫笔,笔锋饱满,弹性十足。
打开一方小巧的描金漆盒,里面是特制的御用朱砂墨膏,色泽凝重鲜亮。
她执起砚滴,往一方青莹润泽的易州贡青瓷凤首砚中注入少许清水,然后开始不疾不徐地研墨。
朱砂在清水中化开,旋转着,呈现出一种沉淀而浓厚的皇家气韵。
周嘉琬的目光专注,脑中飞速掠过宫闱制度:六局二十四司的精简框架,品阶划分,各司职掌范围……
心念电转间,腹稿已成。她提笔蘸饱了赤色饱满得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朱砂墨,悬腕凝神,落笔于那洁如冰雪的澄心堂素笺上。
敕曰:
朕祗承鸿业,临御万方。思佐理阴阳,必先正乎内职;欲昭明法度,亦当定厥章程。唯宫闱乃风化所基,贵戚实邦家之本。然今虚位待贤,六宫尚缺主位;员众杂沓,职守每患不清。费无益之财,靡有限之粟,良非所宜。
爱稽前代令典,参酌时宜之方。敕令尚宫局议定:凡六品以下女官、宫娥人等,员额以三百为限,务须简择良家,审其德行,无得逾数滥充。
仿唐制六局分司,分掌礼仪职事、燕寝供张、文书典籍、女工缮造、御膳调烹、汤药器用诸项。
各局主事女官,须以贤明勤恪者充任,专司其责,有司勿得掣肘。
凡所供奉,务依仪则,不得僭越礼度。岁时赐予,亦有常例,毋滋奢靡之风。
其或恃宠弄权、交通外朝、干预司职者,尤当严惩,以儆效尤。
内外臣工,有司职掌,宜体朕节用爱民之怀,不得纵容宽贷。庶几宫壸肃穆,职事分明,上下协和,式慰朕心。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她写得极其专注,眼睫低垂,额前光洁,只剩殿内沉水香和王德全在不远处静静侍立的肃穆。
李景玄批了几份奏折,状似无意地抬了下眼。透过花梨木雕花隔断的间隙,正好能看到那偏殿一隅的景象。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东西,像是冬日暖阳下冰层微融的一瞬,随即又重新沉静下去,目光回到奏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