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归期虽延,但那句沉甸甸的“月内尽数落定”,却像无形的刻刀,镌在了周嘉琬的心头。
空气里的墨香似乎都凝滞了几分。她腕间的玉镯随着研墨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她此刻的心跳一般沉静。
午后,尚宫局内室。
光线透过高窗,落在堆满典籍的紫檀书案上,也落在周嘉琬青碧色的官服肩头。
她面前,尚宫局几位积年的女官垂首肃立。
空气中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疑虑——筹备迎驾大礼,素来耗时数月,区区一月,确实有些困难。
“太后回銮,礼制所系,天家颜面。”周嘉琬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冰泉击石的清越,瞬间压下了室内细微的议论。
她摊开一卷精心梳理过的旧档索引,“然圣命急如星火,事有急缓轻重。”目光扫过众人,清亮得仿佛能穿透人心,“诸事并进,断不可拖沓误事。”
几位主事听着面上难掩忧色与茫然,一月之期筹办太后大归之礼?非是儿戏!
锦罗车辇、仪仗鸾凤,取孝文皇帝归养太后之旧制,纹样规制立时复核,三日为期,不容更张。
内外诰命,依品阶尊卑、宗法亲疏列序造册,初稿明日此时呈现,存疑处朱笔圈点,不得延宕。
九重宫门洞开,銮驾行经路径、羽林布守卫哨,参照舆图与禁军预案并核勘验,后日一并呈审。
“慈安宫接驾主事……”一位年长的女官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似是觉得原先安排不妥。
“由吴掌宫全权负责。若有疏漏,唯她是问。”周嘉琬直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转向那位被点名的吴女官,“所需人手、器物库房调配权,我今日便会签押放行。你只管尽忠职守。”
“是。”吴女官立马应下,那一点忧色被凛然所替。
女官们垂首领命,各自散去,脚步声都带着急促的节拍。
时间在无声的忙碌中飞逝。最后一晚,更深漏静。尚宫局内殿灯火通明。
周嘉琬坐在书案后,面前是最终装订成册、厚厚三卷的章程定稿。
她拿起最上面那卷《皇太后回銮仪程总略》,指尖缓缓抚过精致的卷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檀香的清冽与墨水的微腥混合着成功落定的尘埃气息涌入鼻腔。
疲惫如潮水般席卷全身,但眼底却闪烁着星辰般的光亮。
皇上信任她,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她必然要做的出色。
次日黎明,甘露殿。
周嘉琬将奏疏亲手奉至李景玄御案时,恰有一线晨光透过高窗,落在册页的云纹锦缎封套上,跳跃生辉。
李景玄并未立刻打开,修长的手指只是在那光滑的缎面上随意一掠而过,目光却落在那垂首肃立、眼睑下带着淡淡青痕的司墨尚仪身上。
李景玄声音温和:“这几日辛苦你了。”
周嘉琬心尖微颤。御前答话依旧恭谨沉稳:“臣分内之事,不敢称劳。”
她俯身行礼,姿态恭敬依旧,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在晨曦中,如青竹承露,更显清雅坚韧。
“尚仪办办事心思细密,条理分明。”李景玄听不出太大波澜。
目光落到侍立角落的内侍总管身上:“王德全。”
“奴婢在。”王德全立刻躬身趋前。
李景玄的视线重新转回周嘉琬身上,声音清晰落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尚宫局司墨尚仪周氏,佐理宫闱,恪尽职守,甚合朕意。”
他略一沉吟,语速平稳地口述着赏赐:“赏内造监新贡的‘荷露’凝香丸两盒,金丝楠木枕函一对。夜深虑事,宜安枕宁神。”
王德全早已执笔记下,躬身应道:“遵旨,奴婢即刻着人去办。”
“多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