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窗外绿荫渐浓，蝉鸣未盛，只有微风拂过殿檐悬挂的风铃，送进丝丝清凉，也送来庭院里玉簪花的淡雅气息。
平日肃静的含章殿书房，今日难得卸下了朝堂的威重，流溢着一种慵懒静谧的暖意。
紫檀木透雕螭纹书案上，寻常的奏折印玺已被尽数收开，只摊着一张细滑光润的澄心堂熟宣。
李景玄一身紫色梅花方胜纹宫锦常服，腰束仙花金銙带，只用一根墨玉簪挽起鬓发，更显几分闲适风流。
他正提着一支细小的貂毫笔，蘸了饱满的藤黄与赭石调和之色，屏息凝神，于那纸上一角细致地渲染着。
画的是一只立于太湖石上的白孔雀，华美的尾羽尚未展开，但那挺秀的身姿和顾盼的神态已初具风韵。
琴台设在与书案不远的花窗下。周嘉琬端坐于前，面前是一张通体黑亮、木纹如水的仲尼式古琴。
她换了一身家常的雅致衣裙。
上身是一件檀色素罗襦衫，素净的檀色温柔内敛，却因罗料轻薄透软，行走坐卧间隐有流动光泽，下着一条真丝织银花卉纹绡纱裙，
花卉纹样在薄如蝉翼的丝绡底上，随光线流转，银线时隐时现，行走时裙摆翻涌，宛如月下溪涧跃动的清波。
肩上一条天青色帔帛，轻盈如云烟，一端虚拢于臂弯，一端不经意地垂落在琴凳旁的地毯上。
她鬟髻，乌亮的发丝盘旋如云。
髻侧斜插一支精巧的银鎏金镶米珠点翠钿钗，珠光温润，翠羽点蓝；髻心压着嵌银丝牡丹纹的玳瑁梳，典雅庄重。
更显眼的，是她一双纤细腕骨上，各戴了一只新得的赤金缠枝莲纹手镯，镯身錾刻精细，莲花含苞待放——正是前几日帝王亲口赏下。
这对金镯在午后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暖华丽的光泽，与她腕间的玉镯相映成趣，随着她抚琴的动作偶尔轻轻碰撞，发出极其细微、却足以勾动心弦的叮当声。
指尖在冰弦上轻拢慢捻，奏的是一曲《鹧鸪飞》。曲调轻快婉转，仿若鹧鸪鸟在春日山林间成双追逐，时而并翼低飞掠过花枝，时而亲昵依偎互理毛羽。
琴音活泼跳跃，时而高昂如鸟鸣穿云，时而低徊似耳畔情话，在这安静的殿阁中回荡，驱散了最后一丝沉闷。
阳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她修长的颈项和专心抚琴的侧脸上，那双低垂的眼眸专注而温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她唇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温婉的笑意。
那双戴着金镯的手，如蝴蝶般在琴弦上翻飞，灵巧而优雅。
一曲将尽，欢快的主调再现，模仿着鹧鸪振翅欲飞之势。
周嘉琬的手指在几根弦上欢快地拂过，带出一串如珠落玉盘的清亮泛音。她微微侧首，眼角余光瞥向书案方向。
恰在此时，李景玄也正好抬手蘸墨，眼神不经意地从孔雀翎毛上抬起，越过案头垒放的书函，无声地飘向她——那被天光勾勒出的、洋溢着青春与专注的剪影，那腕上跳跃的金光。
四目在琴音余韵中隔着几步的距离短暂交会。
窗外一阵清风拂过，带着栀子花的浓郁香气卷入殿内，轻扬起她搭在臂弯的天青色帔帛一角。
周嘉琬感觉到帝王的目光，指尖在琴弦上微不可查地一滞，琴音顿了一息，但随即又流畅起来，只是脸颊悄然飞起两片薄红，娇嫩如初绽的荷花瓣。
她没有回避，只是那笑容仿佛盛放了一些，眼波流转，更添几分水色潋滟，那拂过琴弦的金镯，折射的光仿佛晃得更亮了。
李景玄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他不再看她，低下头专注于笔端那只华贵的孔雀，笔下似乎也轻快了几分。
他没有停下画笔，只是极轻地低语了一句，声音如同风穿过琴弦：“此曲甚合时令，欢脱而不失章法。” 他是在说曲子，也像是在说人。
周嘉琬心领神会，并未回话，手下琴音却愈发流丽舒展。
檀色衣袖上的纹理如水波般在她小臂上轻轻滑动，天青色的帔帛软软地拂过她膝头的丝绡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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