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宫门深锁的沉寂被车轮碾过御道的轻响打破。一辆看似寻常却内里考究的青幔马车，在数名精干便装侍卫的簇拥下，悄然驶离了巍峨的宫墙，汇入了长安城清晨渐次苏醒的脉搏。
车厢内，李景玄褪去了象征九五之尊的十二章纹衮服，仅着一身玄色暗云纹锦缎常服，玉带銙也换成了低调的乌木镶银。
他今日少了那份朝堂之上的凛然威压，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难得的疏朗。
他斜倚在软垫上，目光落在对面。
周嘉琬端坐着，一身精心装扮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更显流光溢彩。
那红黄间色罗裙如同揉碎了朝霞与金阳，裙裾随着马车的轻晃，漾开层层叠叠的华彩。
内里的杏子红联珠对雁纹绫襦领口微露，衬得脖颈修长白皙。
外罩的泥银宝相花半臂在车窗透入的光线下，银丝勾勒的宝相花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
最是那五尺长的蹙金隐花帔子，被她随意搭在肩头，泥金夹缬的卷草纹随着她偶尔的侧身，在晨光里蜿蜒生辉，如同流淌的金色溪流。
她今日梳着齐整的惊鹄髻，一对金雀钗振翅欲飞，发间点缀着新剪的彩色绒花胜，娇嫩鲜活。
贴翠花钿压在光洁的额间，翠羽的幽蓝与金饰的华贵相得益彰。
那两道孔雀蓝斜红，自太阳穴蜿蜒而下，在颊侧晕开，宛如两瓣被朝露浸润的棠棣花，为她明艳的容颜平添几分异域风情与妩媚。
鬓边悬着的金坠子，随着她偏头看向窗外的动作，在雪腮旁轻轻摇曳，折射出细碎如星的光芒。
“在看什么？”李景玄见她看得专注，不由问道。
周嘉琬收回目光，唇角微弯，带着一丝出宫的雀跃：“看这坊间的烟火气，比宫里的瑞脑香更让人心旷神怡呢。”
她说着，伸手理了理腰间悬着的鎏金薰球，镂空的球体里，苏合香的气息丝丝缕缕逸出，与她发髻间斜插的那支瑞龙脑香簪散发的清冽冷香交织缠绵，形成一种独特而迷人的气息，萦绕在车厢内。
李景玄的目光在她腰间那精巧的薰球上停留片刻，又滑向她因整理而微动的袖口，那里露出一截染了青雀头黛的指尖，色泽是深邃的孔雀蓝，与她颊边的斜红遥相呼应，透着别致的风雅。
她手中正捏着一柄泥金绘牡丹的团扇，扇坠的瑟瑟珠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与她腕间那对金镶玉跳脱轻轻碰撞，发出清越如泉的叮咚声。
“皇上瞧什么？”周嘉琬察觉到他的视线，故意将肩头的蹙金帔子甩出一个轻盈的旋儿，那用盘金绣着对衔芝仙鹤的图案在动作间展露无遗，鹤目镶嵌的细小宝石在光线下流光溢彩。
同时，石榴红夹缬的裙摆随着她转头的动作，不经意地扫过李景玄脚上那双玄色锦靴上錾刻的威严螭纹。
李景玄唇角微勾，非但不恼，反而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扶正了发髻边一支将坠未坠的海棠珠花。
他玄色织锦袖缘的银线卷云纹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丝微痒。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揶揄：“看这身打扮，倒比西市新到的波斯锦更惹眼。”
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她肩头的蹙金帔子，在那对流光溢彩的衔芝仙鹤上轻轻一点，“鹤目生辉，怕是连朝阳都要逊色几分。”
周嘉琬耳尖微热，却故作镇定地摇着团扇，扇面泥金绘制的牡丹在光影下灼灼其华：“皇上谬赞，不过是借了宫外天光罢了。”
马车在西市坊门前停下。甫一下车，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
西市人声鼎沸如春潮涌动。 青石板路被无数足迹磨得光滑，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蒸腾着刚出炉的胡麻炙的焦香、毕罗饼的甜香。
还有茴香、胡椒、豆蔻等各色香料的浓郁气息，混杂着皮革、染料、牲畜的味道，形成一种充满活力的市井气息。
龟兹乐伎怀抱曲颈琵琶，十指翻飞，弹奏着节奏明快的异域曲调；粟特商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在堆满波斯地毯、大食琉璃器、天竺香料的彩棚前卖力吆喝，声音洪亮而富有韵律；来自拂菻（东罗马）的商人展示着色彩绚丽的玻璃器皿；新罗的商贩摆弄着精巧的螺钿漆器。
李景玄示意侍卫们散开些，只留两名近身护卫在不远处跟随。
他自然而然地护在周嘉琬身侧，玄色的身影在五彩斑斓的人潮中显得沉稳而内敛。
周嘉琬则如同投入水中的一尾锦鲤，瞬间被这鲜活的市井气息点燃了眼眸中的光彩。
她好奇地在一个售卖于阗美玉的摊子前驻足，指尖拂过温润的玉璧；又在堆满蜀锦、吴绫的布庄前流连，赞叹着那繁复精美的织造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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