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三叔婚前大家都说三嫂原是长安名门的大小姐，后来其父下了狱，一家人才辗转流落到江南，嫁给了早在豆蔻年华时便一见钟情的三叔。

初初来时，纪家的小辈们都说这可是长安的氏族女，那定然是顶顶金贵的，连家中长辈都笑言:“京中白国公捧在掌心里的娇娇小姑娘，可不能在咱们纪家吃半分苦。”

可第二日奉茶时同三叔相挽出现的，是一位温婉可人的羞涩腼腆女子，比江南清柔女子还要似水。

“好吃么?”微微急切的声音在纪九月耳边响起，这一次她的脸离纪九月很近。

纪九月怔怔的点头，尚有些回不过神来，触及一双形状极美的眸子，眸光微闪，近乎飘忽不定的从她身上滑过去，仿若面前这个扎着发团子的八岁小姑娘，和一朵花，一片云，一块瓦片没有分别。

“嗯，好吃。”纪九月思及母亲教她的礼仪，慌忙咽下糕点，口齿清晰的应。

素裙女子直起腰肢，微微笑起来，“他也是这么说的呀。”她转身，裙角摇曳过地面，绕过一张木桌，径自坐到木桌那边的藤花椅子上，“每次都这样说，可我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味道，又说不清......”

她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清愁，一心一意思索起薄荷凉梨糕做法的不足来，全然忘记了纪九月这个人似的。

纪九月拈起裙角，学着方才三嫂的样子落座，小小年纪还不懂得“美人落泪楚楚”的娇怯动人，只知道美人蹙眉令她很是不忍，于是轻声唤，“三嫂。”

本是极小声的一语，对面女子却刹时白了面色，垂下眉眼，那抹同年纪十分不相配的活泼灵动褪去，又回到了初入纪家时的温温柔柔样子。

安静了足足一盏茶，纪九月再也压不下心中弥漫开的惶惑，欲寻个缘由告辞，“天色不早......”

话未说出口，女子即刻打断了她，“九月小姑娘，你看过话本子么?”

“我看过的。”

纪九月应下，心中不解，抬起眉眼看对面低眉浅笑的女子，女子弯着浅色的唇，用一种她从来没听过的语气，半是叹息半是轻快的道:“天色还早哪，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风拂过，梨花落了几瓣，素裙女子漫不经心的用纤白手指托住，声音愈发轻渺。

“一个关于长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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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始，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一个春雨倾泻而下的午后。

雨珠打在屋檐上泠泠作响，原本开的正好的粉白梨花瓣落了满地，入眼所及，尽是一眼的惨白无颜色。

白盏穿着白色丝绸寝裙，单薄伶仃的坐在檐下的石阶上，赤脚踏着冷凉雨水，些微圆润的小脸惨无血色。

长安的四月尚有三分寒意，雨滴落在房檐，再滚落下来，冻得白盏微微一颤，却仍不依不饶的伸手去接。

那凉意从手心延伸到小臂，再滑落至温热的肌理，滋味之不好受令白盏心中郁气更甚。

娘亲病逝，父亲也因悲伤而染了风寒，现在全府上下的仆从都忙于在灵堂和医馆，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出小姐倒成了这府中最无用的摆设。

白盏垂着头，浓郁的委屈情绪在眸底凝聚，从眼角滚落下来，砸起一阵涟漪。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耳畔只余喧嚣的雨声。

再睁眼时天色已有些发昏，白盏总算拾回了些国公府小姐该有的样子，理了理半湿的衣裙，摇摇晃晃的就要起身回闺阁去。

京城对世家小姐的管束极繁冗，连腰间裙饰也有诸多讲究，若被人看见了自己如今的狼狈样子，说不准会影响到父亲在朝中的声誉。

白盏余光从檐边坠落而成的朦胧雨幕中捕捉到白色身影，不由一僵，眨了眨眸子，便清晰看到立在梨树下姿态笔直的少年，八九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一副皎皎如明月入怀的邻家少年郎模样，只那湿的尽透的白衫和紧抿的唇角，生生折损三分风华。

在天地间喧嚣的雨声中，她竟清清楚楚听⻅那少年清朗嗓音中的风雨欲来。

“今日夜间你若不起热，我就砸了我外祖家御赐的「医圣」匾额。”